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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守归墟之门 > 第28章 剑仙的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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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过竹叶的间隙,带来晨露的清新,却吹不散平台之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血渗进了青石板的缝隙,蜿蜒如蛇,凝固成一种暗红的、不祥的图腾。几片被剑气刀风扫落的竹叶,沾了血,无力地贴在石面上,再也无法随风起舞。

唐天穹盘膝坐地,胸膛起伏剧烈。那枚得自青冥的“九转还玉丹”已然服下,精纯药力化开,如同温煦的春水,流淌过他几近干涸的经脉,勉力修补着那强行催动“惊雷破”带来的可怕暗伤。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原本散乱的气息,总算是被强行拢住,不再像风中残烛。只是眉宇间那抹因力竭和内伤带来的灰败,短时内难以消褪。

唐青松已闻讯带着一众核心弟子匆匆赶来,这位向来沉稳的唐门管事,看到平台上的惨状和门主的状态,亦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他一边指挥人手小心翼翼地将唐天穹抬起,准备送回内堡最静室修养,一边迅速下令,调派更多好手,严密戒备后山,尤其是这听涛阁周边,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肃杀凝重。

嘈杂的人声,纷乱的脚步,渐渐远去。

转眼间,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见证诡秘与强大的地方,便只剩下两个人,以及那弥漫不散的血腥。

晨光熹微,挣扎着穿透渐散的夜雾,落在青冥那身一尘不染的青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超然物外的光晕。也落在李不言手中,那柄已悄然归鞘的“不语”刀上。刀鞘古朴,此刻却隐隐散发着一种饮血后的、内敛的寒意。

李不言站着,身体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力竭后的虚脱,以及心神激荡后的余波。他握着刀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青冥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看清他所有的后怕、侥幸与迷茫。

“你可知,”青冥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听不出丝毫喜怒,“你方才,差点死了几次?”

李不言沉默了片刻,仔细回想着那电光石火间、生死一线的几个瞬间,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老实回答:“两次。第一次,门主为我挡下那必杀一击时;第二次,前辈您……未现身时。”

他以为自己的判断已然精准。

“是三次。”青冥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不言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错愕。

“第一次,”青冥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在你出刀斩向那链子镖,意图为唐天穹解围,却将整个背后空门,毫不设防地卖给另一个始终游弋在侧的鬼使时。那一刻,你的眼中只有前方的敌人和想要救援的目标,却忘了江湖险恶,真正的杀招往往来自视线的死角。若非唐天穹实战经验丰富,拼着硬受内伤加剧的风险,先一步以‘惊雷破’强杀了持镖者,扰了那潜伏者必杀一击的心神与节奏,你刀还未至,后背便已被洞穿。那时,你已是个死人。”

李不言背心瞬间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当时情急,他只觉得应该那么做,必须那么做,全然未曾想到,自己的决绝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致命的疏漏。此刻被青冥点破,他才恍然惊觉,那瞬间的死亡阴影,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

“第二次,”青冥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李不言的心上,“在唐天穹让你走,你却犹豫的那一刻。江湖人,该狠时需狠,该断时需断。他让你走,是判断局势已非你能插手,留下徒增伤亡,更是累赘。你那片刻的犹豫,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是优柔寡断,是武者大忌。生死之隔,往往就在那片刻的迟疑之间。若你当时果断离去,唐天穹或许不必强撑到最后,伤及本源。”

李不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那一刻,他确实犹豫了,恩人在前搏命,自己岂能一走了之?这想法天经地义,可在青冥这近乎冷酷的剖析下,却显得那么幼稚和不专业。江湖,不是只有热血和义气,更有效率和取舍。

“第三次,”青冥的目光,终于从李不言脸上,移到了他紧握的“不语”刀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冰冷的刀鞘,看到刀身深处那一点尚未完全沉寂的灵光,“在你不顾一切,强行催发那点连雏形都算不上的‘意’时。力量不足而强用其锋,如同稚童舞动百斤大锤,锤未挥出,己身筋骨已先受损。你那点微弱的‘意’,霸道酷烈,却无相应的根基驾驭,若非……若非它歪打正着,引动了‘不语’刀身深处沉寂的灵性,让那鬼使头领在出招的刹那,心神被刀中骤然迸发的那一丝‘斩断一切’的决绝所慑,分神了那么一瞬,唐天穹后续的攻击,也未必能如此精准地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破绽,一举重创对手。”

冷汗,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李不言的额头、鬓角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青冥寥寥数语,将他方才自以为是决断、是勇气、是拼死一搏的行为,剖析得淋漓尽致,体无完肤。原来,在真正的高手眼中,自己那点挣扎,竟是如此的漏洞百出,如此的……可笑。

自己能够活下来,靠的不是实力,更多的是运气,是唐天穹的舍身维护,是“不语”刀本身的灵异,甚至是对手刹那的分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清醒感,同时席卷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杂念,对着青冥,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次,是真正的心悦诚服:“请前辈指点迷津!”

青冥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请求,反而将目光投向远处渐渐染上金边的山峦,问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深邃的问题:

“你可知,何为‘刀’?”

李不言一怔,下意识地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理解答道:“刀是兵器,是手臂的延伸,是杀敌护道之器。”这个答案,是江湖上最常见的认知,也是他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

“浅见。”青冥毫不犹豫地摇头,两个字否定了李不言十数年来的认知。他收回远眺的目光,重新落在李不言身上,然后,缓缓伸出手指,虚点向李不言的心口。

那手指修长,稳定,仿佛蕴含着某种洞穿虚妄的力量。

“刀,是你自己。”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李不言的脑海中炸响。

“你的犹豫,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你的坚持……你心中所思所想,你灵魂的每一丝波动,都会毫无保留地映在你的刀上。”青冥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入李不言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刀快,是因心无挂碍,念动刀至;刀狠,是因意决,断无反复;刀稳,是因神凝,不为外物所动。你心中杂念太多,牵挂太甚,恩仇、道义、生死……这些东西像无数的锁链,缠绕着你的心,也缠绕着你的刀。所以,你的刀,才会如此滞涩,如此沉重,空有其形,未得其神。”

李不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青冥的话语在反复回荡。

刀,是自己?

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出刀。为报家族血仇时,刀中充满的是焚心的恨意与暴戾;为报唐天穹知遇之恩时,刀中带着的是沉重的责任与感激;为了在幽冥教的追杀下求生时,刀中涌动的是不甘的挣扎与恐惧……每一次,心中都充满了强烈而具体的情绪,驱动着刀锋,却也束缚着刀锋。他似乎在用“情绪”驱动刀,却从未尝试过与刀“融为一体”,从未让刀成为自己意志的自然延伸,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驾驭刀,此刻才惊觉,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那些纷乱的情绪在驾驭着他,以及他的刀。

“那……前辈的剑……”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带着迷茫与探寻,看向青冥那双空空如也、却仿佛能握住世间一切锋利的手。

“我的剑?”青冥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缥缈的笑意,这笑意让他那张平凡的面容,瞬间多了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神采,“心中无剑,手中亦无剑。万物皆可为剑,亦皆可不为剑。”

他随手从身旁掠过一片飘落的竹叶,指尖轻弹。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李不言甚至没看清那竹叶是如何飞出的,只觉得耳畔一缕发丝应声而断,缓缓飘落。而在他身后三丈外的一根粗壮竹竿上,一片完整的竹叶,已悄然嵌入其中,叶柄没入竹身,叶片却完好无损,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李不言瞳孔骤缩。

飞花摘叶,皆可伤敌!这传说中的境界,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而且,青冥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那竹叶切入竹身的力道,刚好斩断他一根发丝而丝毫不伤及皮肤,其精准、其凝练,远超他的想象。

心中无剑,手中无剑……万物皆可为剑……

这话玄之又玄,李不言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一扇全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后是浩瀚无垠的武道天地,而他,还仅仅只是站在门口,窥见一丝微光。

青冥似乎也并不指望他此刻就能完全理解,有些境界,需要的是水到渠成的领悟,而非言语的灌输。他转而道,将李不言从那种玄妙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唐天穹内伤极重,非短期可愈,需绝对静养。唐门经此变故,损兵折将,更兼门主重伤,内部必生波澜,外部虎视眈眈,接下来一段时日,必是风雨飘摇,全力整顿内部,应对可能的危机。此地,已非你久留之所。”

李不言默然。他知道青冥说的是事实。自己留下,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因为幽冥教的关注,给正处于虚弱期的唐门带来更大的灾难。

“前辈的意思是?”

“幽冥教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既已盯上你,一次不成,必有下次。手段只会更加诡秘难防。留在唐门,如同将灾祸的引信埋在他们身边。”青冥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已完全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朝阳,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去走。雏鹰不离巢,永难翱翔九天。去江湖上闯,去经历真正的生死,去见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去磨砺你的刀,也磨砺你的心。唯有在血与火、阴谋与背叛、绝望与希望中淬炼过的刀锋,才能真正斩断前路的荆棘。”

“我去何处?”李不言问道,眼神中已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种踏上征途的决然。

“北方。”青冥吐出两个字,清晰而肯定。

“北方?”李不言心中一动。

“不错。七杀门根基在北,慕容家势力亦盘踞北地。幽冥教的触角,既然能伸到蜀中,其总坛或重要分坛,在北方的可能性极大。你要寻的线索,多半在那里。”青冥顿了顿,语气似乎加重了些许,“更重要的是,北方有‘论剑阁’。”

“论剑阁?”李不言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超然于各大门派之外的神秘组织,每隔数年便会举办“试剑大会”,不仅是年轻一代扬名立万的绝佳舞台,更是各方势力观察后起之秀、暗中角力的场所。

“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半年之后,将在北地‘天刃山’论剑阁总坛召开。届时,天下用刀剑的年轻俊杰,各方隐世高人的传人,名门大派的精英,乃至一些亦正亦邪的独行客,都会前往。那里,有最激烈的竞争,最惊艳的天才,最残酷的规则,也有最难得的机缘。是你目前最好的磨刀石。”

试剑大会!扬名立万,还是……血洒擂台?

李不言感到自己的血液,似乎微微热了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挑战的本能兴奋。他知道,那将是比唐门后山平台险恶十倍、百倍的地方。

“带上你的刀,去北方。”青冥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烙印在李不言的心底,“在你觉得你的刀足够快,足够稳,足够承载你的意志,足够让我出剑衡量之前,不必来找我。”

让我出剑衡量!

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期许!

说完,青冥转身,青衫飘动,竟是真的就要离去。步履从容,仿佛只是饭后闲庭信步,而非刚刚决定了一个少年未来的道路。

“前辈!”李不言急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还未谢过前辈两次救命之恩!一次在七杀门追杀之下,一次在方才!此恩……”

青冥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有那缥缈淡然的声音,随着晨风,清晰地传入李不言的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孤高与寂寞:

“不必谢我。我救的不是你,而是未来可能值得我出剑的对手。若你最终不成,中途夭折,或泯然众人,那么今日之救,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罢了,于我无憾,于你无恩。”

声音尚在竹林间悠悠回荡,那袭青衫却已如幻影般,融入了茫茫竹海的翠色之中,消失不见。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唯有平台上残留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以及耳畔那被斩断的发丝,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证明着那位名为“青冥”的剑仙,曾经存在。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万道金光洒落,驱散了最后的夜色与晨雾,将整片竹海染上一层璀璨的、充满生机的暖金色。也照亮了平台上,那个依旧独自伫立的少年,和他手中那柄沉默的、仿佛在积蓄力量的刀。

光线下,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北方有论剑阁,有试剑大会,有七杀门,有慕容家,有幽冥教……有无数未知的挑战和强大的对手。

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明亮,都要坚定。那是一种拨开迷雾,看清方向后的坚定;是一种认清自身,决心蜕变后的坚定;是一种将恐惧与迷茫压在心底,只剩下前行勇气的坚定。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不语”冰凉的刀鞘,仿佛在感受着其中沉睡的力量,以及那与自己血脉隐隐相连的灵性。

然后,他握紧了刀柄,非常用力,指节再次泛白。

他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是对这柄注定要伴随他征战四方的伙伴说,也仿佛是对自己那颗历经洗礼、愈发坚韧的心说:

“我们,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