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守归墟之门 > 第79章 边城暗流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风,是西域亘古不变的主人。

它携着塔克拉玛干的细沙,掠过白龙堆那嶙峋的白色土丘,发出如同亡魂低泣般的呜咽。李不言的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在广袤而苍凉的地平线上,显得既孤独又坚定。他离开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雅丹地貌已有数日,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如同遵循着某种天地间固有的韵律。

但他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觉。

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看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实则已将沿途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经过寂灭刀意千锤百炼、已然超凡的灵觉。每一个身负兵刃、气息沉凝的江湖客,每一支驼铃叮当、却可能暗藏杀机的商队,甚至是在路边蜷缩着、看似无害的牧民,都会在他那无形的感知网络中,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尤其关注的,是那些周身萦绕着阴寒属性内力波动的人。这种内力,与苏芸冉那纯净深邃、如同月下幽泉般的幽冥之力形似而神非,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邪异与驳杂。他会如同最耐心的沙漠狐,在安全的距离外,以灵觉细细品味其内力运转的独特轨迹,感知那阴寒中蕴含的意韵——是贪婪?是暴戾?还是某种更深沉的、与楼兰地宫中那古魔气息隐隐共鸣的堕落?

这绝非无的放矢。他有一种直觉,那看似偶然遭遇的沙蝎帮,其所修的诡异掌力,绝非孤立的存在。在这片龙蛇混杂、法度难及的西陲之地,或许正潜藏着一条与幽冥教、甚至与那被万古封印的恐怖存在有所勾连的、危险的暗流。他必须弄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不仅是为了苏芸冉可能面临的潜在威胁,更是为了……他自己那与寂灭本源愈发紧密相连的宿命。

脚下的土地,无声地诉说着变迁。无垠的金色沙海渐渐被黑石嶙峋的戈壁滩所取代,视野的尽头,开始出现了连绵起伏的、覆盖着枯黄草皮的矮山轮廓,如同大地疲倦的脊梁。空气中那令人咽喉灼烧的绝对干燥,也悄然掺入了一丝来自南方草原的、微乎其微的湿润水汽,预示着前方环境的改变。

就在这天地色调悄然转换之际,一座土黄色的、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毫无生气可言的城镇轮廓,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白草滩。

这个名字听起来带着几分荒凉的诗意,但亲眼所见,只会感到一种粗粝的真实。它根本配不上“城”的称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被时光与风沙遗忘的原始聚居地。无数低矮的、用黄土夯成的房屋,毫无规划地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如同附着在干涸河床上的蚁穴,蔓延出一片令人窒息的土黄色。

尚未走近,一股庞大而复杂的、如同实质般的混合气味便如同巨浪般汹涌而来——浓烈的牲口粪便味、人体经年不洗的发酵汗酸味、刺鼻的廉价香料味、烤馕焦糊的烟火味、还有某种劣质酒精挥发出的呛人气息……所有这些味道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白草滩的“生机”。

这里是大漠与草原碰撞的前沿,是文明秩序与野蛮规则交锋的灰色地带。长长的驼队拖着沉重的步伐,响着沉闷的铃声,在尘土飞扬的狭窄街道上缓慢移动,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西域商人用各种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叫卖。面色黝黑、眼神彪悍的牧民,骑着矮壮的草原马,马鞍旁挂着硕大的酒囊和磨得雪亮的弯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而更多的,则是那些腰挎兵刃、目光闪烁、气息各异的江湖客,他们如同游弋在浑浊泥潭中的鳄鱼,隐藏着獠牙,寻找着任何可以撕咬猎物的机会。

一种混乱、粗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旺盛生命力的喧嚣,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这与楼兰古城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以及地宫中那超越凡俗理解的疯狂与毁灭,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仿佛从一个冰冷绝望的噩梦,骤然坠入了一个滚烫、嘈杂、光怪陆离的人间炼狱。

李不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几分。他天性喜静,这种过于喧嚣混乱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但理智告诉他,这里是南下行至此处最重要的补给点,清水、干粮、马匹(如果他需要的话),都需要在此补充。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消息流转汇聚的十字路口,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打探关于南海那片未知海域,以及沙蝎帮这个神秘势力的最佳场所。

他默然穿行在那如同迷宫般、充斥着各种气味与噪音的街道上,灵觉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最终,他在一条相对僻静、靠近城镇边缘的巷口,找到了一间客栈。

客栈的门脸极其狭小,招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歇脚栈”三个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门口的石阶还算干净,没有堆积太多的污物,这在这座城镇里已属难得。

李不言走了进去,要了一间位于二楼最角落、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便能望见远处荒凉山峦的简陋房间。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一炕,一桌,一凳,仅此而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他并未在意这些。放下简单的行囊后,他下到一楼大堂,在靠近楼梯、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颇为巧妙,既能将大堂大部分区域和进出门口的人流纳入视野,自身又处于阴影之中,不易引起过多关注。

他只点了一壶此地最常见的、带着浓重涩味的粗茶,和几张烤得硬邦邦、能当砖头使的胡饼。然后,便如同老僧入定般,沉默下来,只是偶尔端起粗陶碗抿一口苦涩的茶水。绝大部分的心神,都已沉入那玄妙的灵觉之中,将其如同一张无形而细密的大网,悄然撒向这喧嚣的大堂。

大堂内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浪。赤膊汉子们脸红脖子粗地划着拳,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各自的“英勇”事迹;几个看似商贾模样的人聚在一起,低声抱怨着沿途税卡的无理和生意的难做;更远处,有人在高声争论着附近两个小帮派为争夺一处水源地而爆发的、死了好几条人命的冲突……

这些消息,对于寻常走卒贩夫或是底层江湖客而言,或许有些价值。但对李不言来说,无异于清风过耳,留不下任何痕迹。他需要的是更深层、更关键的信息。

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气息,仿佛真的成了一个疲惫不堪、在此暂歇的普通旅人。

时间在喧嚣中缓缓流逝。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大堂污浊的地面上投下最后几道昏黄的光柱。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刚刚坐下、明显带着兵刃、衣襟上还沾染着未拍干净的沙尘、神色间带着长途跋涉后深刻疲惫的汉子,引起了李不言的注意。他们要了几大碗浑浊的劣酒和一些肉食,在酒精的刺激下,谈话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那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流露出的信息,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清晰可见。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用他那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指,蘸着碗里浑浊的酒液,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破了喉咙:“……哥几个,这一趟算是活着回来了……他娘的,差点折在外面……不过,你们听说了没?沙蝎帮那帮龟孙子,最近可是邪性得很,像疯了眼的野狗一样,在到处找什么东西?”

旁边一个身材精瘦、眼神灵活的汉子立刻凑近了些,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怎么没听说!动静大得很!听说连他们那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帮主,‘玉面蝎’韩玉,都亲自带着几个堂主级别的好手,从老巢里出来了,一路往南边扑过去了!那阵仗,啧啧,可是不少年没见过了。”

“南边?”另一个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壮汉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地问道,“难道是冲着昆仑山去的?我听人说,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平,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要出世?”

“屁的昆仑!”刀疤脸汉子嗤笑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看他们那急赤白脸的架势,根本不像!倒更像是……冲着更南边,那鸟不拉屎的南海去的!就前几天,还有兄弟亲眼看见,沙蝎帮的人,在集市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拿着真金白银,开出天价,到处招募那些熟悉南海暗流、礁石分布的老船工,条件那叫一个丰厚,眼红的人可不少!”

“南海?”那憨厚壮汉瞪大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那鬼地方?除了能吞掉整个船队的狂风巨浪,就是水下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暗礁漩涡,连他妈的海鸟飞过去都得掂量掂量,能有什么值得沙蝎帮下这么大血本的宝贝?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这他娘的谁说得准呢……”刀疤脸汉子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浓重的酒气,用袖子抹了抹嘴,“不过,沙蝎帮这次开出的价码,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做不得假。连咱们白草滩这儿,出了名要钱不要命、在海上风浪里搏了大半辈子、外号‘鬼手’的王老七,据说都动了心,正在暗地里跟沙蝎帮的人接触呢!”

“王老七?!”精瘦汉子闻言,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个老狐狸?他可是出了名的奸猾似鬼,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和天大的好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连他都心动了……操!看来沙蝎帮这次,怕是真他娘的下足了血本,所图……绝非寻常啊!”

几人的交谈声到此,又刻意压低了许多,转而议论起其他江湖琐事,但那股因沙蝎帮异常举动而引发的惊疑与猜测,却已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这嘈杂的大堂中,激起了只有李不言能感知到的涟漪。

南海?沙蝎帮?少帮主韩玉亲自出动?重金招募老船工?鬼手王老七?

李不言端着那粗糙陶碗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刹那。碗中浑浊的茶水表面,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被这接连而来的关键词,轻轻拨动了。

沙蝎帮的目标,竟然也指向了南海?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还是说……与他们那诡异的、疑似与幽冥教有所关联的阴寒掌力一样,与他怀中那张指向缥缈“归墟”的皮质地图,存在着某种他尚未洞察的、更深层次的关联?

那个被称为“玉面蝎”的少帮主韩玉,亲自带队,不惜重金寻找熟悉险恶海路的老船工……这绝非寻常帮派扩张地盘或是寻找普通金银财宝应有的阵仗。这背后,必然隐藏着非同寻常的目的,甚至可能……与那被封印的古魔,或者与寂灭本源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不动声色地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带着苦涩草味的粗茶,将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轻轻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然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青衫下摆,如同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歇够了脚准备继续赶路的过客,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堂门口进出的人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既然沙蝎帮在此地活动如此频繁,并且正在紧锣密鼓地谋划着与南海相关的重大行动,那么,在这龙蛇混杂、消息灵通的白草滩,必然存在着更直接、更深入的线索,等待他去发掘。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向晚,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焰,将整个土黄色的城镇涂抹上了一层暖昧而凄艳的橘红。而白草滩那庞大的露天集市,却仿佛一头被夜色唤醒的巨兽,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疯狂、最鼎沸的时刻。

道路两旁,无数摊位争先恐后地点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火把、油灯,昏黄、摇曳、跳跃的光线,将拥挤的人流、堆积的货物、以及一张张或贪婪、或麻木、或狡黠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光怪陆离,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浮世绘。震耳欲聋的叫卖声、面红耳赤的讨价还价声、牲口不耐烦的嘶鸣声、孩童尖锐的哭闹声……所有这些声音狂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声浪,席卷了整个集市。

李不言收敛了自身绝大部分的气息,如同一条滑溜无比的游鱼,精准而无声地穿梭在摩肩接踵、汗臭熏天的人流之中。他那经过寂灭刀意千锤百炼的灵觉,此刻被催发到极致,如同一个精密而无形的雷达,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细致入微地捕捉、甄别、过滤着空气中流淌的无数信息碎片,以及那混杂在无数微弱内力波动中,任何一丝可能与沙蝎帮、或者与那种独特阴寒邪力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并非易事。集市上充斥着成千上万种微弱而杂乱的内力波动,如同一个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激荡起无数混乱的涟漪。他需要以极大的耐心和专注,从这浩瀚的“波纹”海洋中,分辨出那一缕特定的、带着阴寒、邪异与不祥特性的“涟漪”。

猎人的耐心,总会得到回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看似随意地停在一个位于集市相对边缘、主要贩卖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劣质珠宝、以及几样晒干后形态古怪、来历不明的所谓“珍稀药材”的摊位前时,他的灵觉,捕捉到了那期待已久的“信号”。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干瘦得像一根风干柴禾、一双眼珠却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精明与狡黠的汉子。他此刻正口沫横飞、舌灿莲花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初来西域、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客商,极力吹嘘着他手中那块黑乎乎、形状扭曲、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千年雪山灵芝”,将那玩意儿的功效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能活死人肉白骨。

李不言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鹰隼,丝毫没有在那些粗制滥造的假货上停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摊主那双正在空中激烈比划、试图增加说服力的手上。

那双手,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凸出,指节处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是两只手掌的掌心位置,在昏暗跳跃的灯火下,隐隐泛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常人迥异的青黑色!这绝非正常劳作者的手,也非普通外家功夫修炼者的手。这分明是某种阴毒掌力修炼到一定火候后,毒性内蕴、反侵肌理,所留下的独特特征!尽管这干瘦汉子已经极力掩饰了自身的内力波动,但这双“毒掌”,却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狼烟,在李不言那敏锐无比的灵觉中,清晰得刺眼!

找到了!一个沙蝎帮埋在此地的暗桩!或者说,一个与沙蝎帮核心密切关联的眼线!

李不言心中雪亮,但脸上却不动丝毫声色。他如同一个真正被地摊上那些“稀奇”玩意儿吸引的、好奇心过剩的闲人,假装饶有兴致地浏览着摊位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宝贝”,时而拿起一件假玉镯对着灯光看看,时而又捻起一撮所谓的“龙涎香”闻一闻。然而,他绝大部分的心神,如同最粘稠的蛛丝,早已牢牢地黏在了那干瘦摊主的身上,细致地观察着他与每一个顾客的互动,捕捉着他眼神中每一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警惕、算计与观察。

时间在集市喧嚣的背景下缓慢流淌。终于,在那摊主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忽悠着那个一脸懵懂的外地客商,以不菲的价格买下了那块“千年灵芝”,脸上刚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与讥讽混杂的笑容时——

一个穿着沙蝎帮标志性褐色短打、腰间挎着一柄带着弧度的弯刀、神色匆匆的汉子,粗暴地分开拥挤的人群,径直挤到了摊位前。他看都没看摊位上那些“珍宝”一眼,直接凑到干瘦摊主的耳边,用极低、极快的语速,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

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摊主脸上那刚刚泛起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绷紧的凝重与难以掩饰的紧张。他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听完那帮众的耳语后,有些不耐烦地、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那名帮众不敢多言,立刻躬身,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而干瘦摊主则不再有丝毫耽搁,甚至顾不上再去招揽旁边另一个似乎对某串“珍珠”项链感兴趣的顾客,手脚变得异常麻利,近乎粗暴地将摊位上那些“珍宝”胡乱的、毫无章法地塞进一个巨大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包袱里,动作快得带着一种仓皇的味道。

有情况!而且是非同小可的情况!李不言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这反常的、近乎慌乱的举动,只说明一件事——沙蝎帮很可能有极其重要的命令下达,或者,有重大的行动即将展开!

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将手中把玩的一颗假珍珠随手丢回摊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自然无比地混入了身边熙熙攘攘、方向难辨的人流之中。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始终隔着重重人影,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背着巨大包袱、正低头疾走的干瘦背影上。

一场无声的跟踪,在这喧嚣的集市背景下,悄然展开。

那干瘦摊主收了摊,背着那个显得异常沉重的包袱,并没有像绝大多数商贩那样,返回位于集市附近、相对热闹区域的住所。而是刻意低着头,缩着脖子,脚步匆匆,专挑那些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甚至弥漫着污物臭气的僻静小巷钻去。

他显得异常警惕,有着丰富的反跟踪经验。行走间,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脚步,假装弯腰系紧其实并不松散的鞋带,或者将肩上的包袱卸下,假意重新调整背负的位置和松紧。而就在这看似自然的动作间隙,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会以极快的速度、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而迅速地扫视身后的人群和巷口,确认是否有人暗中尾随。

然而,他今天遇到的,是李不言。

一个灵觉敏锐度远超寻常武者想象,并且深谙隐匿、潜行之道,更身负能与环境产生玄妙共鸣的寂灭刀意的人。李不言如同一个没有实体、没有温度的幽灵,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既能清晰感知其动向、又绝不会被发现的绝佳距离。他完美地利用着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街道转角的视觉盲区、甚至过往行人瞬间形成的遮挡,一次又一次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摊主那警惕的回眸扫视。他那寂灭刀意带来的、与周围环境光线、气息近乎完美融合的特性,使得他即使偶尔处于摊主的视线范围内,也会被其大脑下意识地忽略,如同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那摊主如同钻进迷宫的老鼠,在白草滩那错综复杂、肮脏狭窄的巷道里七拐八绕,迂回前行。最终,他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两侧土墙高耸、地面流淌着不明污物、散发着浓烈霉烂与腐臭气味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死胡同深处。

胡同的尽头,只有一扇门。一扇看起来摇摇欲坠、木质发黑、糊着的窗纸早已破烂不堪、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其吹散架的低矮土屋木门。这里寂静得可怕,与不远处集市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摊主在门前停下脚步,再次猛地回头,那双警惕的眼睛如同探照灯,将空荡荡、只有垃圾和污水的巷口来路,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扫描了数遍,确认连一只野猫的影子都没有后,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略微松弛了一丝。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然后伸出手,屈起手指,以一种特定的、带着某种隐秘节奏的“两长一短”的方式,轻轻敲响了那扇腐朽的木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干涩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刺耳。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门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看不清任何景象。

摊主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泥鳅般灵活地一侧,便迅速钻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在他身影没入的刹那,木门在他身后又被轻轻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只留下那声“吱呀”的余音,在胡同里幽幽回荡。

李不言如同真正的壁虎,将全身紧贴在巷口拐角处那片最浓重、最冰冷的阴影里。他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缓慢、悠长、若有若无,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周身所有的毛孔仿佛都已闭合,生命体征和气息被收敛到了极致,此刻的他,仿佛真的化成了一段没有生命的墙壁,一块冰冷的石头。除非是修为境界远超于他、并且事先知晓其位置、刻意以灵觉进行地毯式搜索的绝顶高手,否则,绝无可能发现这阴影中还藏着一个人。

他将全部的灵觉,如同拧成一股的细丝,聚焦于双耳,努力穿透那扇腐朽的木门,捕捉着屋内那极力压抑、如同夜鼠在啃噬木头般的、细微而断续的交谈声。

一个略显沙哑、苍老,听起来年纪不小,但中气却隐隐透着一股阴狠的声音率先响起,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催促:“……少主那边……已经亲自到了……刚传下严令……明日午时……老地方……那东西……务必……务必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接着是那个干瘦摊主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的讨好与急于表功的保证:“……放心……舵主,您放一百个心……那老家伙……贪财不要命……鱼儿已经牢牢咬钩了……绝无问题……只要明日……按计划……拿到海图……”

那沙哑的“舵主”声音打断了他,语气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蠢货!闭嘴!事关重大……关乎我沙蝎帮未来百年兴衰……甚至……更重要的……东西……不容有失!帮主已在总坛亲自焚香传下死令……这次若成……你我就是首功……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但若是办砸了……哼,你应该知道后果……”

那“舵主”的冷哼声中,透出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连躲在巷外阴影中的李不言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毫不掩饰的威胁。

干瘦摊主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明显的惶恐,连声应道:“……明白,明白!舵主放心!小人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一定把事办妥!绝不敢误了帮主和少主的大事!”

“……嗯。”沙哑声音似乎满意了些许,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转为阴沉,“……对了,前几日,点苍派那个不识抬举的小娘们,在白龙堆那边,似乎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给搅局救走了?这事……你怎么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干瘦摊主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赶紧表功般说道:“……舵主放心!小的已经打听过了,就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仗着有几分蛮力,碰巧路过,管了闲事。救完人就走了,连名号都没留,估计就是个初出茅庐、想逞英雄的雏儿。点苍派山高路远,那小娘们自身难保,翻不起什么浪花。咱们的大事要紧,不必为这等蝼蚁分心。”

沙哑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冷哼一声:“……哼,最好如此。一个不知死活的小辈,确实不值一提。但也要小心些,最近这白草滩,牛鬼蛇神来得不少……明日之事,务必万无一失!拿到海图,立刻撤离,不得有误!”

“是!小人明白!”

后面的声音愈发低微,几乎成了贴耳的窃窃私语,饶是李不言如何凝神,也再难捕捉到清晰的词句。但仅仅是这些断续的信息,已经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清晰的轮廓——

沙蝎帮少主韩玉亲临!目标是一份至关重要的海图!交易时间就在明日午时,一个所谓的“老地方”!而交易的对象,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熟悉南海、要钱不要命的“鬼手”王老七!他们似乎对这份海图志在必得,甚至牵扯到沙蝎帮未来的“兴衰”和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而且,他们对自己这个“管闲事”的人,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只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李不言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蝼蚁?或许吧。但有时候,蝼蚁也能撼动堤坝。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在黑暗中如同匍匐巨兽、散发着阴谋气息的土屋,将它的位置、周围的环境特征、甚至墙角几处破损的痕迹,都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然后,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地,沿着来时的路径,退出了这条肮脏、危险且充满秘密的死胡同。

当他重新回到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粥锅的主街时,夜色已然浓稠如墨。白草滩的喧嚣并未因夜深而有半分减弱,反而因各种赌坊、暗窑的生意进入高潮,更添了几分癫狂与迷乱。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脂粉与欲望混合的甜腻而腐朽的气息。

但在李不言的感知中,这片看似混乱无序的喧嚣之下,一股名为“沙蝎帮”的冰冷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在阴影中加速奔涌,带着贪婪的杀意与不为人知的巨大野心,指向明日午时那个未知的“老地方”。

他没有再作任何停留,径直回到了那间名为“歇脚栈”的客栈。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他没有惊动柜台后打着瞌睡的伙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二楼那间角落的房间。

“吱呀——”

轻掩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污浊隔绝。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带着塞外寒意的月光,透过窗棂上破损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破碎而惨白的光斑,如同被撕裂的丝绸。

李不言没有理会那冰冷的土炕,只是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背对着那扇漏风的窗户,整个人几乎与房间内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不需要灯光,黑暗于他,如同水之于鱼。

黑暗中,只有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亮得惊人,锐利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困倦与迷茫,只有冰雪般的冷静、磐石般的耐心,以及一种即将出鞘的、无物不斩的锋锐。

明日午时……老地方……

他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沙蝎帮的势力分布、可能出动的高手、那个“鬼手”王老七的性格与可能的反应、交易地点的几种可能性、以及最关键的——如何能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得到那份可能指向归墟的海图,或者至少,弄清楚沙蝎帮寻找这份海图的真正目的。

他的思维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量、每一种应对的策略都纳入考量。体内的寂灭真气,随着他的心念,如同沉睡的冰川下暗涌的寒流,缓缓流淌,滋养着他连日奔波的疲惫,也将他的状态调整至巅峰。

他有一种预感,明日之事,绝不会顺利。沙蝎帮如此兴师动众,志在必得,必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而那个“鬼手”王老七,既然能被沙蝎帮如此看重,也绝非易与之辈。更何况,在这龙蛇混杂的白草滩,难保没有其他势力,也在暗中窥伺。

这将是一场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暗战。而他,这个被沙蝎帮视为“蝼蚁”的存在,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成为搅动这场暗局的关键变数。

时间,在寂静与内心的风暴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一场围绕着神秘海图、牵扯多方势力的漩涡,也将在白草滩这个边陲小城,悄然成型。

李不言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归于古井无波。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清冷的晨风带着戈壁的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房间内的霉味。远处,城镇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依旧土黄,依旧杂乱,但在这份看似不变的沉寂之下,暗流已汹涌澎湃。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必备的清水和干粮放入行囊,检查了一下腰间的“不语”刀。刀身冰凉,沉寂,却与他心意相通,仿佛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后,他推开房门,走下楼梯,汇入了白草滩清晨开始苏醒的人流之中。

他需要先去确认一下,那个“鬼手”王老七,究竟是何许人也。以及,那个“老地方”,究竟会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