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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守归墟之门 > 第58章 沙海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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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白天的沙漠,从来不是温柔的。它是上天遗弃的炼狱,是悬挂在苍穹之下、永恒燃烧的巨大熔炉。

这里没有江南的杏花春雨,没有塞北的草原牧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金黄。那轮白晃晃的烈日,不像母亲温暖的手,更像一只冷酷无情的巨眼,漠然地俯视着这片被它统治的死寂疆域。它毫不吝啬,倾泻着足以熔化金石的光与热,仿佛要将闯入其中的一切生命,都烤干、榨尽,最终化为与黄沙无异的尘埃。

热浪,肉眼可见的热浪,从滚烫的沙地里扭曲着升腾起来,让远处的沙丘像水中的倒影般晃动、变形。海市蜃楼?不,那更像是沙漠露出的狰狞獠牙,用虚假的绿意和清泉,引诱着迷途的旅人走向更深的死亡陷阱。

死寂。绝对的死寂。

在这里,连声音似乎都被太阳蒸发了。风?白天是没有风的,或者说,风也热得失去了流动的力气。连那些最耐旱、最懂得生存之道的沙蜥,此刻也深深潜入尚存一丝凉意的沙层之下,不敢直面这煌煌天地之威。空气干燥得可怕,仿佛两块燧石轻轻一碰,就能摩擦出点燃整个世界的火花。每一次呼吸,都不再是生命的享受,而是一种酷刑——灼热的空气顺着鼻腔一路灼烧到肺叶,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火辣辣的痛楚。

商队,这支昨夜刚从“亡灵之泉”那诡异魔爪下侥幸逃脱的队伍,此刻就像一行迷失了方向、濒临死亡的渺小蚂蚁,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熔炉中,进行着最艰难、最绝望的跋涉。

幸存下来的人们,用厚厚的、沾满沙尘的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早已失去了初入沙漠时或许还有的几分好奇与探险的豪情,如今只剩下被恐惧和疲惫反复冲刷后,沉淀下来的麻木,以及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深深厌倦。他们机械地迈动双腿,仿佛灵魂已经先于身体,被这沙漠吞噬。

骆驼,这些被称为“沙漠之舟”的坚韧生灵,此刻也到了极限。它们的步子沉重得像是四蹄都灌满了铅,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白气,却又瞬间被酷热蒸发殆尽。往日那清脆、悠扬、能带给旅人一丝安慰的驼铃声,此刻也变得沙哑、沉闷,拖沓无力。那一声声铃响,不再指引方向,反而像是为生命倒计时敲响的丧钟,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每个人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弦上。

水。

这个字眼,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每一个人干裂的脑海中疯狂盘旋,挥之不去。

水囊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里面液体那轻微的晃荡声,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成了最动听,也最折磨人的旋律。它提醒着人们渴望,也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每个人分到的饮水都被严格限制,少得可怜。嘴唇早已干裂,血丝凝结成暗红色的痂,喉咙里像是被强行塞满了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吞咽动作,都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要将喉咙的黏膜彻底撕裂。

没有人说话。

沉默,像一场无形且致命的瘟疫,在队伍里迅速蔓延、扎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必须用来对抗这无孔不入的恶劣环境,用来维持生命最基本的运转。除了脚步踩在滚烫沙地上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因极度虚弱而无法抑制的、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压抑的咳嗽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这支队伍,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顽强,向着未知的、或许同样是死亡的前方,缓慢移动。

李不言骑在那匹温顺的白色骆驼上,双目微阖,身形随着骆驼疲惫的步伐轻轻晃动,仿佛与这残酷的环境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他看起来,像是一滴汇入沙漠的水,悄然无声,却又格格不入地保留着自身的本质。

酷热?干燥?死寂?

这些足以令常人发疯的环境因素,仿佛都无法真正侵扰到他分毫。他体内,那篇得自“亡灵之泉”、更加完整浩瀚的《寂灭刀诀》心法,正以一种玄妙而古老的轨迹,缓缓运转不休。这源自宇宙太初、直指万物归墟本质的至高法门,竟隐隐与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与文明、象征着终极死寂的沙漠,产生了一丝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寂灭,并非单纯的毁灭与杀戮。它更包含着极致喧嚣过后的永恒宁静,生命轮回不可逆转的终点,以及万物最终归于混沌虚无的平衡法则。这片沙海,无情地掩埋了古城、河流与曾经的生机,将一切辉煌与喧嚣都化为沉寂的黄沙,从某种极端的角度而言,它本身就是“寂灭”之道在这人世间最残酷、也最真实的一种写照。

他的内力在坚韧的经脉中潺潺流转,不仅巧妙地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酷热侵袭,更在利用这极端的环境,悄然淬炼着那初步融合、尚显稚嫩的寂灭刀意。那无形的意蕴,如同被投入天地熔炉的精铁胚材,在极致高温与死寂的反复捶打下,杂质被剔除,本质愈发精纯,愈发凝练,也愈发……内敛而危险。

偶尔,有一丝裹挟着灼热沙粒的微风拂过,他腰间的“不语”刀,会发出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低沉嗡鸣。刀身那内敛深沉的暗色光华,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悄然吸收着周围过度充沛、令人窒息的光和热,反而在他周身三尺之内,营造出一小片不易察觉的、带着森然寒意的绝对领域。

刀,更冷了。冷得像是万载不化的玄冰。

人,也更静了。静得,像一块埋藏在沙海深处、承受了亿万年寂寞时光打磨的寒铁,冷眼旁观着世间的沧桑变幻。

与李不言近乎“如鱼得水”的诡异状态相比,苏芸冉的状况则要糟糕得多,甚至可以说是每况愈下。

她本就受了不轻的内伤,经脉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肆意蹂躏过的精致花园,虽然勉强收拾,却依旧满目疮痍。虽有家族秘制的珍贵丹药在不断调理,但在这等能榨干生命最后一丝水分和希望的恶劣环境下,伤势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

驼车虽然能遮挡部分毒辣的直射阳光,但车内闷热得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凝滞不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湿意。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感到胸口发闷,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而那尚未痊愈的内腑伤势,也在这闷热与颠簸中,隐隐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她大部分时间都无力地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强迫自己闭目调息。宽大的袖袍之下,她那纤细而略显苍白的指尖,始终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块来自“亡灵之泉”、触手温凉如玉的奇异碎片。

这奇异的碎片,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它持续传来丝丝缕缕温凉如玉的纯净气息,如同沙漠甘泉般,缓缓渗入她焦灼欲燃的经脉,勉强帮她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酷热折磨。但,福兮祸之所伏。这股看似救命的清凉气息,也像是一把无形而精准的钥匙,不断搅动、开启着她脑海深处,那份来自古老“泉主”的、庞大而晦涩的传承信息洪流。

那些从未见过的、蕴含着古老智慧的符文,那些关于生死边界微妙平衡、宇宙轮回独特理解的奥义,与她自幼便修习的、充满了掠夺、控制与毁灭欲望的幽冥教核心功法,产生了剧烈的、根本性的冲突与碰撞!

光与影,生与死,守护与毁灭……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背道而驰的力量理念,在她那本就不甚宽阔的识海之中,如同两头发狂的巨兽,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惨烈交锋!这让她心神不宁,气息时常出现极其细微、却足以让高手察觉的紊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小姐,喝点水吧。”贴身侍女小荷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用砂纸摩擦喉咙,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捧着救命稻草般,将所剩无几的水囊递了过来。

苏芸冉艰难地睁开双眼,面纱下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那双平日灵动深邃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掀起面纱一角,用干裂的嘴唇极其珍惜地抿了一小口,滋润了一下那快要渗出鲜血的裂口,便立刻将水囊推了回去。

她知道,水不多了。每一滴,都可能是在生死关头,决定谁生谁死的砝码。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探寻,不由自主地透过车帘不断晃动的狭窄缝隙,越过那些蹒跚前行的疲惫身影,牢牢锁定在队伍最前方,那道始终挺拔如沙漠孤杨的青色背影之上。

木子玉。

他就像扎根在这片死亡之海最深处的胡杨,又像是这沙海本身孕育出的精灵,再恶劣、再残酷的环境,似乎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狼狈与动摇。这份近乎诡异的绝对定力与从容,让她在自身的迷惘、痛苦与不适中,莫名地感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心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难以遏制、如同野草般疯长的好奇。

他到底是谁?来自何方?他那看似平凡的面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过去?他那条走向终极“寂灭”的刀道,究竟要通往一个怎样的终点?他的心里,是否也藏着如同这沙漠一般,深不见底的秘密?

这些问题,如同沙漠中那些最不起眼、却最是致命的毒刺,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悄悄扎进了她的心湖深处,带来一阵阵隐秘而持久的悸动。

傍晚,如同一位总是姗姗来迟、却又总能带来一丝慰藉的救赎者,终于用它那巨大的、暗紫色的斗篷,一点点驱散了白日的酷暑与绝望。

太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沉入西方那波浪般起伏的地平线之下,仿佛它也厌倦了这无尽的炙烤。气温随之开始断崖式地骤降。白天还如同巨大熔炉般的沙漠,迅速褪去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热度,将它冷酷无情、翻脸无情的另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寒冷,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冰冷毒针,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蜂拥而至,轻易穿透单薄的衣衫,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深处,带来另一种极致的痛苦。

商队在一处巨大的、能够勉强遮蔽些风寒的沙丘背后停了下来,人们用最后一点力气,匆忙而麻木地扎下简陋的营地。

篝火很快被点燃,跳动的橘红色火焰,总算带来了些许微不足道、却足以慰藉心灵的暖意,也勉强驱散了一些盘踞在人们心头、如同实质般的死寂与绝望。

幸存的人们默默地围坐在几堆篝火旁,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机械地啃着硬得像石头、难以下咽的干粮。脸上除了白日被风沙侵蚀、被汗水冲刷出的沟壑,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深入灵魂的疲惫,更多的,是对渺茫前路、对生存本身的深深忧虑与恐惧。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火焰,看到了自己最终化为黄沙之下白骨的凄惨结局。

管事苏全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再次清点完所剩无几的物资后,脚步蹒跚、脸色灰败地走到李不言和苏芸冉所在的主火堆旁。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嘴唇干裂得厉害,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鼓起勇气,用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木少侠,小姐……”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沉重,“水和干粮……都,都仔细清点过了。最多……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而且……是在最大限度节省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哀求和绝望,扫过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依然竖起耳朵、眼神瞬间被巨大恐惧填满的幸存者们,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口水,而是烧红的炭块,继续说道:

“如果三天内……我们找不到新的水源,或者……哪怕只是一小片绿洲……”

后面的话,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但那无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更让人窒息。在这片被世人称为“死亡之海”、被无数旅人骸骨标注的绝地,断水断粮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将是一场缓慢、痛苦、且毫无尊严的死亡之旅,最终意识模糊地倒在沙地里,成为这黄沙之下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被风沙迅速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不言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眸子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非但没有变得温暖,反而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像是两口通往无尽虚无的古井,让人望不到底,也猜不透丝毫情绪。他没有看身旁忧心忡忡的苏全,目光反而越过那跳动挣扎的火焰,投向西方那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深沉黑暗彻底吞噬的地平线尽头。

“按照我们之前携带的地图,还有那几个已经死在‘亡灵之泉’的向导的说法,”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们为了躲避昨夜那场追杀,早已偏离了相对安全的主商道太远。如今,所谓的既定路线,已毫无意义,形同虚设。”

他收回那仿佛能穿透空间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惨白的苏全,也淡淡地扫过周围那些将最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卑微期盼和原始恐惧的人们。

“现在,我们只能凭感觉,凭以往的经验,还有……”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吐出最后两个字:

“……凭运气。”

“运气”这两个字,从他那样一个修炼“寂灭”之道、气息冰冷如刀的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格外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讽刺意味。在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希望、野心与爱恨情仇的浩瀚大漠里,运气,往往是世界上最不可靠、也最是奢侈的东西。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沉重,仿佛连篝火的光芒都随之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直依靠在软垫上、沉默不语的苏芸冉,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虽然微弱,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幸存者近乎凝固的目光。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特有的虚弱与沙哑,但在这一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我曾在家时,翻阅过一些家族流传下来的、年代极为久远的古老笔记与札记,”她缓缓说道,语速很慢,似乎在努力回忆着那些尘封的、模糊的字句,“其中有些零散的记载,隐约提及,通往那座消失古城楼兰的古老道路两旁,并非如寻常地图所绘那般,完全是一片生命禁区。”

她的话,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投入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瞬间在众人那早已死寂绝望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希望的涟漪!

希望!哪怕是再渺茫、再虚无缥缈的希望,也足以让这些濒临绝境的人,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力量!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无比灼热地聚焦在她那被面纱遮掩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虔诚期盼。

李不言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在那平静的目光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探究与了然。他知道,她这番话,恐怕是半真半假,虚实参半。苏家或许确实有些古老的记载,但更可能的是,她从那块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碎片传承中,捕捉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关于这片沙漠的隐秘信息。

他没有选择点破。此刻,希望本身,比真相更重要。他只是顺着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的力量:

“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所有人加倍留心观察。留意任何不同寻常的岩石构造,留意沙丘那些看似无意的特殊走向。”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原本如同铁幕般笼罩营地的绝望气氛,似乎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却存在的希望冲淡了一些。人们开始低声交谈,互相打气,那空洞的眼神里,总算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夜深了。

沙漠的夜空,因为极度干燥和没有云层遮蔽,干净得令人心悸。繁星如斗,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墨蓝色的、如同上好天鹅绒般的天幕上,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无情地俯视着这片苍凉而残酷的大地。

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燃烧着所剩不多的枯枝,释放着最后的光和热。负责守夜的护卫们,抱着冰冷的兵刃,强打着精神,努力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注视着营地周围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这黑暗,绝不安全。里面可能潜藏着饥饿嗜血的沙狼群,可能埋伏着致命无比的毒蝎,可能游荡着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沙盗……或者,还有一些更诡异、更无法理解、源自沙漠本身古老传说的恐怖存在。昨夜“亡灵之泉”那如同梦魇般的经历,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尖刺,深深扎在每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让他们对黑暗中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充满了近乎本能的、极致的恐惧。

李不言没有睡。

他甚至没有靠近那带来虚假温暖的篝火。他只是独自一人,盘膝坐在离营地稍远、一片冰冷的沙地上,身下仅有一块简陋的、隔热的毛毡。到了他如今的境界,睡眠已非必需,或者说,他如今进行的深层修炼调息,本身就是一种比普通睡眠更深层次、更有效的休息。

《寂灭刀诀》那浩瀚的心法在他体内如同星河般缓缓流淌、循环往复。而他那只经过寂灭刀意千锤百炼、变得异常敏锐强大的灵觉,则如同无数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精密蛛网,以他自身为中心,向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悄然蔓延开来,覆盖了极大的范围。沙粒因寒冷而细微的收缩滚动,远处沙丘背面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风声掠过沙脊的呜咽,甚至身后营地里那些幸存者强弱不一的心跳和或平稳或紊乱的呼吸频率……这一切庞杂的信息,都事无巨细、清晰地映照在他那如同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上,被冷静地分析、处理着。

突然——

他平静的心湖,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一颗来自天外、细小到极致的石子,穿透了无尽虚空,悄无声息地落入那平静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一种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感应,从西北方向,那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深处,隐隐传来。

他倏然睁开双眼!

在这一刹那,他眸中那两点原本深藏不露的寂灭星火,骤然一闪而逝,那光芒锐利得仿佛能直接刺穿人心,洞穿虚妄!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了鞘的、饮血无数的绝世宝刀,瞬间穿透了眼前重重叠叠的沙丘阴影与浓稠夜色,精准地投向那个引发感应的遥远方向!

在那遥远的天际尽头, beyond 无数层叠起伏、如同沉睡巨兽脊背般的沙丘阴影,在冰冷星光的微弱映衬下,他似乎……看到了一缕极淡、极细、仿佛随时会断开的烟尘,以一种近乎笔直的姿态,袅袅升起。

非常淡,淡得像少女的叹息。

非常细,细得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发丝。

若非他的灵觉经过《寂灭刀诀》和寂灭本源的反复淬炼,早已远超寻常武林高手所能想象的范畴,是绝对无法在如此距离、如此环境下,发现这一缕微不足道的痕迹的。

那不是沙漠中常见的、被风吹拂而起的散乱沙尘。自然的风沙是随性的、飘忽的、没有固定形态的。而眼前这一缕,却带着一种人为的、短暂的、刻意维持的凝聚感。

是另一支迷失商队篝火燃尽后,残存的最后一丝余烬?还是……某个或一群夜行者,坐骑急促的马蹄扬起的尘烟?

在这片被文明世界遗忘、被死神划为禁区的死亡地带,除了他们这支伤痕累累、濒临绝境的残兵败将,谁还会在这种万物沉寂的深夜,出现在那个荒凉得令人绝望的方向?

是敌?是友?或者,仅仅只是另一群被沙漠玩弄、命运同样堪怜的迷途羔羊?

李不言脸上那如同万年冰湖般冻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调整一下坐姿,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可能至关重要的发现,牢牢地刻印在心底最深处。

但他知道,那绝不仅仅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孤烟。

那很可能是一条指向未知命运岔路口的、隐秘的轨迹,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之前,最初的那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那柄沉寂的“不语”刀冰冷的刀鞘。刀身仿佛有所感应,传来一丝更加深邃、更加冰凉的触感,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又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他此刻的思绪。

前路,似乎因为这一缕意外的孤烟,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有趣了。

夜空下,万籁俱寂,唯有繁星冷眼旁观。

那一缕孤烟,依旧在遥远的天际袅袅飘摇,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神秘意味的问号,被一只无形的手,悬挂在了沙漠这面冷酷而巨大的棋盘之上。

而执子的棋手,此刻,还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未曾现身。

但棋局,显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