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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守归墟之门 > 第81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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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是塞外特有的风,干燥,粗粝,像是无数把看不见的小锉刀,磨着人的皮肤,也磨着人的神经。

它呜咽着,从破屋墙壁的每一条裂缝,窗户的每一个破洞钻进来,带着死亡的寒意。它卷起地上散落的、早已失去水分的枯草,让它们徒劳地打着旋儿,跳着最后一支舞,然后又无力地落下,归于沉寂。

屋里的血腥气,更浓了。

浓得化不开,不再是单纯的气味,而是一种粘稠的、无形的实体,像一层湿冷的浆糊,糊住了人的口鼻,沉甸甸地压在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不仅仅是空气的交换,更是将那铁锈般甜腥的死亡气息,深深地烙进肺叶里。

王老七的腿肚子在转筋,控制不住地颤抖,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几乎要支撑不住他那并不算沉重的身躯。他看着地上那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黑蛇与秃鹫。这两个名字,在西北道上,也曾是能让小儿止啼,能让商队闻风丧胆的符号。黑蛇的阴狠毒辣,秃鹫的贪婪暴戾,都曾是他们的标志。可现在,他们就像两条被抽掉了骨头、随意丢弃在尘埃里的破麻袋,所有的标志,所有的名声,都随着生命的流逝,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过去。

他们的眼睛还瞪着,死死地瞪着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屋顶,瞳孔里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凝固的惊骇与难以置信。那是一种看到绝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之事物时,才会产生的、最原始的恐惧。

没有惊心动魄的伤口,至少看不见大刀阔斧劈砍出的伤口。只有他们的咽喉处,各自深深地嵌着一枚寻常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铜钱。铜钱入肉三分,精准地切断了生机流淌的通道,只留下周围皮肤一点点洇开的、暗红色的血渍。夺走他们性命的,不是神兵利器,仅仅是两枚随处可见的铜钱。

杀人的,是那个站在门口的灰衣人。

他甚至没有动。

不,他动了,但动的幅度太小,太小了。小到在王老七被恐惧填满的视野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在黑蛇与秃鹫如同两头疯豹般扑上来的瞬间,那宽大的、毫不起眼的灰色袖袍,似乎被微风拂过水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然后,那两道夺命的寒光就射了出去。

快!

快得超越了王老七眼睛能捕捉的极限!快得像是错觉!

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不是暗器,或许,那只是那人用手指弹出的某种气劲?是内力凝聚的锋芒?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这西北道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过的狠角色不少,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内力深厚隐而不发的老怪,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杀人于无形,冷静得如同只是拂去了身上不经意间沾染的尘埃。没有怒吼,没有狰狞,没有杀气腾腾的预兆,甚至杀人之后,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仿佛他刚才做的,不是夺走两条鲜活的人命,而是碾死了两只碍眼的虫子。

李不言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王老七脸上。

这目光并不锐利,没有鹰隼般的咄咄逼人,也没有毒蛇般的阴冷黏腻。但它比世上任何淬毒的刀锋更让人胆寒。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像是一片被遗弃了千万年的荒原。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对蝼蚁的蔑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为杀戮而产生的,哪怕是微弱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仿佛万物归寂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光亮,也照不进任何影子,只有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王老七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片虚无吞噬了。他的灵魂仿佛都要被从那具颤抖的皮囊里抽离出去,投入那无边的沉寂。他的喉咙干得发紧,像是被沙漠里最酷热的风连续吹了三天三夜,连吞咽一口唾沫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喉结的上下滚动,都摩擦着干涩的管道,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轻响。

“夏侯烈现在会在哪里?”李不言又问了一遍。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在这死寂的、充满浓烈血腥味的破屋里,却字字清晰,如同寒冬屋檐下坠落的冰凌,一颗一颗,精准地敲打在王老七早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王老七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他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目光慌乱地垂下,死死盯着自己脚前那片污浊不堪、混合着泥土和不知名污渍的地面。“少……少侠明鉴!饶命!少侠饶命啊!”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声音嘶哑难听,“夏侯烈那小子……不,夏侯少主!他狡猾得很!比沙漠里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十倍!他……他早就计划好了这金蝉脱壳之计!用一份精心炮制、足以以假乱真的假海图,引得我们这些利令智昏的蠢货自相残杀,他本人此刻定然不会留在白草滩招摇过市,等着被人找上门算账!”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语速极快,像竹筒倒豆子,生怕慢了一瞬,那夺命的寒光就会如同之前一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到自己身上。“最可能……最可能是去了城西二十里的‘驼铃驿’!对!一定是那里!绝不会错!”

“驼铃驿?”李不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他记得那地方,是早年通往西边茫茫戈壁、死亡之海的最后一个官方驿站,曾经也有过短暂的喧闹,驼铃声声,商旅不绝。后来商路改道,水源枯竭,早已废弃多年,只剩下几间破败的土屋,在无情风沙的侵蚀下日渐倾颓,如同垂死的老人。那里荒凉偏僻,百里无人烟,但确是藏身和进行一些见不得光交易的绝佳去处。

“对!对!驼铃驿!”王老七忙不迭地点头,鸡啄米一般,额上、鬓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他也顾不上去擦,任由它们滴落在地,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那是沙蝎帮一个极少动用、近乎被遗忘的秘密据点!知道的人,帮里上下,绝对不会超过五个!我也是很多年前,偶然一次听帮里一个快退隐的老伙计醉后失言,才得知了这个地方!夏侯烈得了真海图,必定会先去那里汇合他早已安排好的其他心腹死士,补充清水、干粮和马匹,然后就会连夜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海!少侠,我王老七对天发誓,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赌咒发誓,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充满了求生的渴望。“我现在就带您去!只求少侠看在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饶我这条贱命!我……我给您磕头了!”说着,他竟真的作势要跪下去。

李不言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脸上依旧是那片万年不变的平静。只是,那一直如同无形山岳般笼罩在王老七身上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沉重压力,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稍稍透出了一缕微弱的光。然后,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那一片被夕阳最后余晖染成诡异暗红色的光晕。

意思很清楚,明白得不能再清楚。

带路。

王老七如蒙大赦,那一瞬间,几乎要虚脱过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双腿依旧软得不听使唤,差点又一头栽倒下去。他勉强稳住身形,弓着腰,几乎是踮着脚尖,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在猫爪下逃命的老鼠,小心翼翼地从李不言身边溜了过去。他极力收缩着身体,连一片衣角都不敢拂动,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接触,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那瞬息即至的杀身之祸。经过门口时,他眼角余光再次瞥见那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被他强行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踉跄着冲出了这间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死亡之屋。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最后一丝余晖恋恋不舍地褪去,将天地万物都让给了即将统治一切的黑暗。只有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凄艳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橘红色残影。

两人的影子,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荒凉空旷、只有砾石和枯草的土地上,如同两个追逐的鬼魅。

王老七在前,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不时地、不受控制地回头偷瞄一眼,确认那个灰色的、如同死神化身的身影还在后面,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的背心要害。每一次回头,都让他心跳加速,冷汗淋漓。

李不言在后,步伐稳定得惊人,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最精确的丈量,节奏均匀,没有丝毫紊乱。他沉默如亘古以来就屹立在那里的山岩,任风吹拂,沙石扑面,岿然不动。他头上的那顶宽檐斗笠,此刻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更深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其中,只有紧抿的、线条冷硬如同石刻的唇和下颌,偶尔在光影的极致变换中,惊鸿一瞥地显露,更添几分神秘与冷酷。

驼铃驿。

名副其实,却又名不副实。

曾经或许真的有驼铃悠扬,如今只剩下死寂与风声。

几间用黄土夯成的破败屋子,歪歪斜斜地围成一个不成样子的院子,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大风中彻底坍塌。院墙大半已经坍塌,剩下的部分也布满了风雨侵蚀的孔洞,像是一张满是疮痍的脸。院子里,只剩下一口用不规则石块垒砌边缘的枯井,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幽冥;还有半截歪斜的、布满裂纹、快要断裂的拴马桩,孤零零地、倔强地立在那里,如同一个固执的老人,守望着早已逝去的喧嚣与烟火气。

风,似乎比来时更大了一些,也更冷了。它穿过空荡荡的没有门板的门口,穿过窗户上残破的纸洞,发出“呜呜”的声响,时而尖锐如鬼泣,时而低沉如呜咽,像是无数冤死的亡魂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徘徊、哭泣,诉说着不甘与寂寞。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被遗弃的荒凉之中,最大的一间、看起来相对完好的土屋里,却违背常理地透出了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灯光。

那灯光如豆,昏黄暗淡,仅仅能勉强驱散小屋中心一小片的黑暗,反而让灯光之外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更加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夏侯烈确实在这里。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兴奋与志得意满的复杂笑容,正就着那盏昏暗的、灯油似乎也不太充足的油灯,仔细端详铺在破桌上的一张羊皮纸。那羊皮纸的颜色呈现一种深沉的、饱经岁月的暗黄色,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甚至有些细小的破损和虫蛀的痕迹,透着一股浓烈的古老与神秘气息。上面的线条和标注,也远比王老七手中那份足以乱真、引得众人争夺流血的“赝品”要复杂、精细无数倍。蜿蜒曲折的山川水纹,星罗棋布的岛屿暗礁,各种奇特的、仿佛带有魔力的符号和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注释,共同勾勒出一条凶险万分、却又充满无限诱惑的死亡航路。

这才是真正的南海秘图!沙蝎帮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甚至搭上了几条长老性命才偶然得到的至宝!

夏侯烈的指尖,带着一丝因激动而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轻轻抚过羊皮纸的深处。那里,在一片用浓墨重彩描绘着惊涛骇浪、仿佛能听见巨浪咆哮的区域中心,画了一个诡异的、线条盘旋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漩涡标记。漩涡旁边,用一种近乎失传的、只在某些古老墓葬中偶尔得见的文字,写着两个艰涩扭曲、却蕴含着莫大吸引力的字——

归墟。

“哼,”夏侯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得意的、带着酒气的冷哼,端起手边一个粗糙的、边缘还有缺口的陶碗,仰头呷了一口里面劣质的、辛辣如刀的烧刀子酒液。一股热流从喉咙直灌而下,似乎也助长了他胸中的野火。“王老七那个老狐狸,自以为聪明,还有黑蛇、秃鹫那些不知死活的蠢货,眼里只有黄金珠宝!就让他们去争、去抢那张我精心准备的废纸吧!斗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最好同归于尽,也省得本少主日后麻烦!”他眼中闪烁着野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瞳孔被欲望烧得发亮,“等本少主找到了归墟,得了其中的无上机缘……长生?力量?财富?哼,沙蝎帮?到时整个西域,乃至整个天下,都将是本少主的囊中之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身边,还站着四个如同铁铸般的黑衣汉子。他们从头到脚都笼罩在黑色劲装之中,一言不发,如同泥雕木塑,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他们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锐利如伺机而动的鹰隼,气息沉稳绵长,显示出深厚的内功根基,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百里挑一的好手。这是夏侯烈的父亲,沙蝎帮帮主特意为他挑选、精心培养的绝对忠诚的死士。他们的存在,如同四根定海神针,在这间破败漏风的土屋里,为夏侯烈构筑了最后一道,也是他认为最坚固的一道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

万籁俱寂中,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但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下却显得格外刺耳的响动。

“咔啪。”

像是枯枝被不小心踩断的声音。在这寂静得连心跳都嫌吵闹的荒野夜里,这一声轻响,不啻于一道惊雷!

“谁?!”靠近门口的一名死士反应极快,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厉声喝道,手已如同闪电般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如电,射向门外无边的黑暗。

门外,刹那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依旧,呜呜咽咽,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风开的玩笑。

夏侯烈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随即迅速沉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挥之不去的寒霜。他放下酒杯,眼神变得阴鸷无比,里面充满了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出去看看!小心点!”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名被点到的死士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连眼神交流都省了,长期的训练让他们早已心意相通。两人身形一动,如同两道黑色的、没有重量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掠到门边,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分立两侧,手轻轻按在门上,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互相递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眼色,然后,其中一人猛地发力,拉开了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发出“吱呀”一声痛苦呻吟的木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惨白的、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洒在荒凉破败、尽是断壁残垣的院子里,将一切照得清晰,却又投下更多、更浓、更诡异的阴影。枯井那黑黢黢的洞口,在月光下,像是一只潜伏的、沉默的怪兽张开着的巨口,等待着无知者的靠近。

两名死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最细密的梳子一般,谨慎而又仔细地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可能藏人的阴影,甚至连那半截拴马桩和枯井背后都没有放过。没有任何发现。除了风卷起的沙尘,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两人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稍稍放松了一丝,门外看起来安全。其中一人微微侧头,身体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准备回身向屋内的夏侯烈禀报,让他安心。

“少主,外……”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永远地止住了。

最后一个“面”字,永远地堵在了他的喉咙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突然!

两道微不可见的、几乎融入夜色之中的寒光,如同夜色中最毒辣、最迅捷的黑曼巴蛇吐出的死亡信子,快得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感知极限,从门侧那片连月光都无法渗透的、最浓重、最深邃的阴影里,疾射而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预警,只有最纯粹的、最高效的死亡!

“噗!噗!”

两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般的闷响。

那两名修为不俗、经验丰富的死士,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从放松切换到惊愕,咽喉处已然被某种极其细小而又无比精准的物体洞穿!鲜血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和伤口太小,来不及飙射而出,只是顺着那两个细微的伤口,缓缓地、无声地渗出,染红了他们黑色的衣领。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中的生命光彩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黯淡、熄灭,随即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积满灰尘和沙砾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眼睛至死都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天上那轮惨白的、无情的弯月,充满了无尽的疑惑、茫然与深入骨髓的不甘——至死,他们都没能看清,那夺命的袭击,究竟来自何方,是何物所为,甚至,连袭击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了!

油灯的火苗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死亡,剧烈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光影乱颤,让墙上的人影如同群魔乱舞。

夏侯烈和剩余的两名死士大惊失色!一股无法形容的、彻骨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他们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直窜而上,狠狠啃噬着他们的天灵盖!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都倒竖了起来!

“什么人装神弄鬼!给本少主滚出来!”夏侯烈又惊又怒,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尖锐的、难听的破音。他猛地一把将桌上那视为性命的海图抓在手里,看也不看,如同保护最珍贵的珍宝般,胡乱而迅速地塞入自己怀中,用一只手紧紧按住,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虽然他知道,这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处。

剩下的两名死士反应极快,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内心同样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但长期的训练和忠诚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两人身形一错,已如两座沉稳的铁塔般,严严实实地挡在夏侯烈身前,构成了最后的人肉盾牌。长刀“仓啷”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跳跃的灯光下,反射出森寒刺骨的光芒,直指门外那片吞噬了两名同伴性命的黑暗。他们的眼神凝重、锐利到了极点,全身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如同拉满的弓弦,凝神戒备着那未知的、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门外的阴影里,跟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正是带路的王老七。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上下开合,却半天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指着外面,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崩溃的绝望:“少……少主!有……有鬼!他……他来了!他来了!他……他不是人!”

“谁来了?!说清楚!到底是谁?!”夏侯烈心头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又冰冷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其实已经从王老七那极致的恐惧和门外同伴诡异的死亡中,猜到了来者是谁,但内心深处那一点残存的侥幸和巨大的、不愿面对的恐惧,让他像溺水者一样,嘶吼着追问,希望能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回答他的,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声怒吼。

而是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淡漠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如同“天亮了”、“起风了”这样事实的声音,从门口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海图,留下。”

“人,可以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铁,砸在屋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随着话音,李不言的身影,缓缓地,如同从黑暗本身中凝结出来一般,步入了这间灯光摇曳、充满了死亡与恐惧气息的破旧土屋。

他依旧戴着那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如同一个永恒的谜。只有那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下颌,在昏黄跳跃的油灯光线下,时隐时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冷酷。他的手上,依旧空无一物,没有兵刃,没有暗器,只有一双稳定得可怕、仿佛能握住命运咽喉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放松得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出现,本身就带来了一股无形的、磅礴如海啸山崩般的巨大压力!这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汹涌而至,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挤压着本就稀薄的空气,也挤压着屋内每一个人的心脏,让他们呼吸困难,心跳如鼓。这压力,比屋外凛冽刺骨的夜风更冷,比沙漠深处最寒冷的夜晚更刺骨,直透骨髓,冻结血液!

夏侯烈所有的骄横之气,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气息面前,瞬间荡然无存,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所支配的、彻骨的冰凉。他看着地上那两名瞬间毙命、连一丝反抗余地都没有的死士,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气息如同无底深渊般的灰衣人,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到底是谁?敢……敢管我们沙蝎帮的闲事!你可知道……得罪沙蝎帮的下场……”

李不言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挡在夏侯烈身前的两名如临大敌、刀锋雪亮的死士,直接落在了夏侯烈那紧紧捂着、藏着海图的胸口。那目光,平静,却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地穿透那层层的衣物,直接看到那卷关乎着无数野性和传说的羊皮纸。

“我的话,”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其中的意味,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威胁都更令人心寒胆裂,“不说第二遍。”

“狂妄!”挡在左侧的那名死士终究是经过最严格训练、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亡命之徒,被这种彻底的无视和轻蔑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也或许是深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唯有拼死一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厉喝一声,这声大喝更像是为了驱散自己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身形猛地暴起!如同扑食的猎豹,刀光乍现,如一道雪亮的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意志和最后的勇气,狠辣决绝地斩向李不言那被斗笠阴影覆盖的脖颈!这一刀,快、准、狠!气势惨烈!足以劈开坚硬的磐石,斩断奔腾的流水!

然而,他的刀刚挥到一半,那凌厉无匹的刀锋距离目标还有足足三尺之遥,力道将发未发之际,就诡异地、硬生生地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不得不停。

因为一片枯叶——不知是何时,从何地而来,仿佛凭空出现——已经轻飘飘地,恰到好处地,贴在了他咽喉最脆弱的那一小块皮肤上。

叶子很轻,很软,是这荒漠驿站外随处可见的、被风干了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色彩的胡杨树叶,脆弱得似乎用手指轻轻一捻,就会化为齑粉。

但此刻,这片枯叶那干燥的边缘所带来的那一丝冰冷彻骨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凝练如实质、锋锐如神兵的恐怖杀意,却比世上任何千锤百炼的钢铁打造的刀锋,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往前递出一寸,哪怕只是喉结因为紧张而滚动一下,这片轻飘飘的、看似无害的叶子,就会在下一个刹那,变成这世上最锋利、最无情的刃,轻而易举地切断他的喉管,剥夺他所有的生机!

死士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彻底凝固,奔腾的内力戛然而止,肌肉僵硬得像一块被冻结了万年的石头,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敢动弹分毫。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如同雨点般顺着额角、鬓边滑落,有几滴甚至溅入了他因极度惊骇而圆睁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刺痛的模糊感,他却连眨一下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虫,生死完全系于对方一念之间。

李不言的手指,轻轻捏着那片决定了生死的枯叶的叶柄,动作随意得就像文人雅士在拈花微笑,充满了一种诡异而又震撼的优雅。他甚至自始至终,看也没看那名被他用一片叶子就彻底制住、动弹不得的死士,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他的目光,透过斗笠的阴影,自始至终,都如同两把无形的锁,牢牢地锁定在夏侯烈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你的时间,”他再次开口,声音如同结了冰的、万载不化的湖水,听不出任何催促,却比任何催促都更让人焦灼、恐慌,“不多。”

另一名持刀的死士见状,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一片冰凉。握着刀柄的手掌心,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微微发抖,几乎要握不住那陪伴他多年的刀。他看着同伴那副僵立如同雕塑、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绝望模样,再看看地上那两具尚有余温、死得不明不白的同伴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沼泽中的淤泥,彻底攫住了他,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差距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大到让人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他手中的刀,虽然依旧本能地指着前方,但那雪亮的刀锋,却再也提不起丝毫进攻的勇气和力量。

夏侯烈脸色煞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不停地哆嗦着。他终于彻底地、绝望地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沙蝎帮少主身份,帮派那看似庞大的势力,堆积如山的财富,甚至这几位他花费无数心血培养、足以横扫一小股军队的死士,在这个神秘灰衣人那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苍白得可笑,脆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归墟机缘,什么雄踞天下,在生死一线间,都比不上自己能继续呼吸这世间的空气,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重要!贪生怕死的念头,如同最顽固的、在心底疯狂滋生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了他所有的思维,淹没了所有的野心和骄傲!

“海……海图给你!”夏侯烈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将那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抬起来,伸进怀里,掏出那张被他视为通往权力巅峰、实现一切野心的钥匙的珍贵羊皮纸。此刻,这卷古老的海图,却像是一块烧得通红、滚烫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刺痛,灵魂都在战栗。他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像是急于丢掉一件极度不祥、会带来毁灭的物事,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李不言的方向,几乎是抛掷般地扔了过去。“给……给你!全都给你!放……放我走!”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羊皮纸在空中划出一道有些凌乱的、无奈的弧线,承载着破碎的野心和求生的渴望。

李不言伸手,轻松地、随意地接住,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预料到它的轨迹。他甚至没有低头去检视这张引得无数人觊觎、掀起腥风血雨、承载着归墟传说的秘图是真是假,只是随手将其纳入自己那件毫不起眼的灰色衣袍怀中,动作平常得就像是收起一件属于自己的、寻常无比的物品。

然后,他松开了捏着树叶手指。

那片决定了生死的枯叶,失去了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支撑,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悄然落在地上,混入厚厚的尘埃之中,与周围无数片普通的落叶再无任何区别。

那名被制住的死士,直到那片枯叶安然落地,才仿佛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那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猛地向后连退数步,脚步踉跄,直到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抵住冰冷坚硬的土墙,才停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个刚刚从水下被捞起来、濒临窒息的人,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无法言喻的惊悸与茫然,仿佛还没有从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恐怖中完全回过神来。

李不言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仿佛这满屋子的人,这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生死交锋,这破碎的野心和卑微的乞求,都不过是路边偶尔看到的几块石子,几株野草,不值得投注丝毫的关注和情绪。他转身,步伐依旧稳定得如同机械,一步步走向门外,身影逐渐被门外的浓稠黑暗所吞噬,由清晰到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始至终,他没有出刀,甚至没有露出真正的面容。只有那片轻飘飘的落叶,和那两枚夺命的、普通的铜钱(如果王老七当时看得没错的话),以及这满屋的恐惧与死寂,见证了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到来与离去。

土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剩下惊魂未定、脸色如同死人般灰败的夏侯烈,两名心神俱颤、冷汗早已湿透重重衣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士,以及早已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裤裆间甚至传出一股浓重骚臭气的王老七。

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徒劳地跳跃着,挣扎着,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拉长、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投射在斑驳剥落、写满岁月痕迹的土墙上,无声地、残酷地嘲笑着他们的狼狈、不堪与渺小。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那弯残月都似乎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很大的位置,清冷的月光换了个角度斜射进来,夏侯烈才仿佛从一场极度恐怖、无比真实的梦魇中艰难地挣扎出来。巨大的恐惧过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无法抑制的屈辱和愤怒!他猛地一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踹翻了面前那张承载过他野心的破旧桌子!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陶碗摔得粉碎,劣质的酒液四溅开来,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查!给我查!”夏侯烈发出歇斯底里的、如同受了致命伤的野兽般的咆哮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后怕和那刻骨铭心的屈辱而扭曲变形,异常难听。“动用一切力量!帮内的,帮外的,所有的关系网!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他到底是谁?!是谁?!本少主一定要将他……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啊——!”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状若癫狂。

然而,他这充满了无尽怨恨和怒火的咆哮,在这空旷死寂、只有风声应和的荒野破屋中,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那么可笑。刚一出口,就被窗外那永恒呜咽着的、冰冷的风声,轻易地、彻底地吹散,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黄雀在后,螳螂与蝉,费尽心机,赌上性命,机关算尽,最终却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为他人作了嫁衣。

而真正的猎人,已带着他想要的猎物,飘然远去,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无尽的恐惧、谜团,以及……破碎的野心。

夜色,更深了。

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地上的沙尘,模糊了来时的路,也遮蔽了前方的去途。

那张通往神秘归墟、蕴含着无数传说与危险的海图,已然悄然易主。

通往南海的路,那充满了未知、机遇与无限凶险的征途,似乎在这一刻,伴随着一个新的主人的出现,才真正地、彻底地拉开了它那沉重而神秘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