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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瓦盆村 > 第67章 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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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本台消息,截至6月17日24时,我省累计报告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

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被淹没在呼吸机的轰鸣中,赵小草摘下N95口罩,脸上两道深深的勒痕像刻进肉里的印章。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凌晨三点,这是她连续工作的第十六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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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要追溯到12年前。

1991年冬天,瓦盆村的雪下得特别大,赵铁蛋从部队复员回来,带着一身本事和满脸风霜。那天晚上,他把攒了三年的津贴全部掏出来,放在妹妹小草面前:“丫头,哥这辈子没读成书,你不一样,听说省城卫校在招生,你去考。”

小草愣住了。她知道这些钱对一个刚退伍的农村兵意味着什么。

“哥,家里的地……”

“地有我呢,”铁蛋笑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晒谷场上雕木蚂蚱的少年,“记得张德旺爷爷说过,帮人就是帮自己。你去学医,将来能救更多人。”

就这样,17岁的赵小草离开了瓦盆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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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小草!”护士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7床的老爷子情况不太好,准备插管!”

赵小草迅速穿戴好防护服,三层手术衣、两层口罩、护目镜、面屏……每一件都像是给身体加了层枷锁。六月的省城,室外温度已经逼近35度,隔离病房里更是闷热难当。

7床的老爷子78岁,从发病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赵小草过来,还是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爷爷,别说话,保存体力。”赵小草握住他的手,透过两层手套,她几乎感受不到温度,但她知道,这个简单的动作对病人意味着什么。

插管的过程惊心动魄,病人剧烈的咳嗽让飞沫四溅,这是感染风险最高的时刻,主治医生的护目镜已经完全起雾,只能凭经验操作,赵小草在旁边配合,稳稳地固定着老人的头部。

“成功了!”当呼吸机开始规律工作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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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隔离病房,赵小草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脱防护服的程序繁琐而严格,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当她终于脱下最后一层手套时,双手已经被汗水泡得发白起皱。

休息室里,同事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人在啃馒头,有人通过病区专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墙上贴着大红标语“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旁边是一张照片,院长带领全体医护人员宣誓的场面。

“小草,”护士长递过来一杯水,“刚才市里来电话,说要给咱们科记集体一等功。”

“咱不图这个。”

“知道你不图,”护士长叹了口气,“可是小刘她……”

小刘,23岁,刚工作一年的小护士,三天前在给病人吸痰时被感染,现在正在三楼的隔离病房里,赵小草的心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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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广播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今天,北京小汤山医院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康复出院,这标志着首都的抗疫斗争取得决定性胜利……各地纷纷举行庆祝活动,向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致敬……”

“致敬个屁!”一个年轻医生突然爆了粗口,“老子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

没人责备他,大家都理解。

赵小草走到窗边,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望出去,省城的夜晚依然灯火通明,只是街上少了往日的喧嚣,偶尔有救护车呼啸着红蓝相间的警灯。

她想起了瓦盆村的夜晚,那里的夜是真正的黑,只有星星和萤火虫的光,小时候,铁蛋哥总是带着她去黑泥塘边捉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当灯笼,哥哥说,萤火虫的光虽然微弱,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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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草!”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新收一个病人,情况危急!”

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转身快步走向病房。

那个病人是个29岁的小伙子,和她同龄,高烧、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低,主治医生一看到流调报告,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坏了,他接触史不明,确诊前去过好几家社区诊所,还参加过工友的室内聚会,疾控那边电话都快打爆了,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一次社区大爆发的源头!”

赵小草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去,建立静脉通道、上呼吸机、推大剂量激素……一系列抢救有条不紊,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滴在防护服上。

经过一夜惊心动魄的拉锯,直到凌晨五点,小伙子的生命体征才算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赵小草瘫坐在走廊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20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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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姐,”一个实习护士怯怯地走过来,“我……我害怕。”

赵小草看着她,这个19岁的姑娘,眼睛里满是恐惧,她想起了自己刚到省城时的样子,一个农村丫头,连电梯都不会坐,第一次看到呼吸机就害怕了。

“来,”她拉着小姑娘的手,“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老家在瓦盆村,那是个很小的地方,98年夏天,下了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村口的河快要决堤了,要是堤坝垮了,半个村子都得被淹,那时候,全村的青壮年,不管男女,扛着麻袋就都冲上去了。”

小草顿了顿。

“大家在泥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硬是把口子给堵住了,当时谁也没想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就一个念头,堤保不住,家就没了。咱们现在,不也像在堵口子吗,一个人的力量是小,可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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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走廊尽头,有人打开了收音机:

“本台最新消息:世界卫生组织于今日正式宣布,将首都北京从SARS疫情地区名单中排除,这标志着我国抗击非典的斗争已取得重大阶段性胜利……”

赵小草站起身,理了理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这时,7床的老爷子醒了,虽然还插着管,但他的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他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中午,食堂里破天荒地加了道红烧肉,主厨师傅说:“英雄们,必须吃点好的!”

赵小草夹起一块肉,想起那年和哥哥妹妹一起吃喜面,那时候,全村人坐在一起,吃着大锅菜,听着喇叭匠吹奏《百鸟朝凤》,现在回想起来,那震天的唢呐声,就是最原始、最有力的生命赞歌。

下午,好消息接踵而至,29岁的小伙子也脱离了危险期,小刘的体温也终于降下来了,能自主呼吸了,护士长去看她时,回来说小刘走路有点瘸,医生说可能是激素后遗症,得慢慢养着,更振奋人心的是,全国新增病例数首次降到个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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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赵小草终于能稍作休息,她来到休息区,用那台专用的对外电话,拨通了哥哥的号码。

“小草?”电话那头,赵铁蛋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还好吗?”

“好着呢,哥。”

“电视上说……说你们医院是重点收治医院,我和咱妈都担心……”

“哥,我穿着防护服呢,倒是你,修理铺的生意怎么样?”

“还行,大家都不敢出门,活儿少了些,就是,刘三奶她情况不太好,她一直惦记你……”

赵小草没再说话。

“小草,”铁蛋顿了顿,“村里人都说,你是咱瓦盆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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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赵小草靠在窗边,夕阳下,街上开始有零星的行人,虽然都戴着口罩,但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晚上九点,赵小草再次穿上防护服,准备上夜班。

隔离病房里,7床的老爷子已经拔管了,正在看新闻。看到赵小草进来,他挣扎着坐起身。

“姑娘,”他的声音还很虚弱,“谢谢你们。”

“爷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老人摇摇头,“我是个老党员,打过仗,见过生死,可这次,要不是你们……”他哽咽了。

赵小草握住他的手:“爷爷,咱们都会好起来的,等疫情过去了,您一定要好好的,看着咱们国家越来越好。”

深夜,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灯火依然通明。

凌晨时分,赵小草终于有空坐下来喝口水。她打开铁蛋寄来的包裹,里面除了草药,还有一些妈妈腌的咸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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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本台最新消息:根据国务院防治非典型肺炎指挥部的统一部署,鉴于我省已连续28天无新增本地确诊病例,世界卫生组织已正式将我省从疫区名单中移除。省委省政府决定,自即日起,终止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全面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医院里爆发出欢呼声,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赵小草站在窗前,看着初升的太阳,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病痛战争终于要结束了,但她也知道,作为一名护士,她的使命永远不会结束。

电话响了,是铁蛋:“小草!电视上说疫情控制住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快了,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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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省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功表彰大会,赵小草和她的同事们坐在台下,听着领导的讲话,看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和画面。

“……在这场抗击非典的战斗中,我省共有3000多名医护人员奋战在一线,他们舍生忘死,谱写了新时代的英雄赞歌……”

赵小草没有听完,她的思绪已经飞回了瓦盆村。她不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髋关节,那里最近总是隐隐作痛。

表彰会结束后,赵小草申请了一周的假期,她要回瓦盆村看看。

火车缓缓驶出省城,窗外,城市渐渐远去,田野开始出现,麦子已经成熟了,偶尔能看到农民在地里忙碌的身影。

她掏出手机,上面有一条短信,是护士长发来的:“小草,回去好好休息。”

赵小草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