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有,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富贵的小卖部添一台电冰柜。
往年夏天,还是供销社的时候,卖冰棍全靠一个里面塞满了棉被的大木箱。每天天不亮,就得骑着自行车去镇上的冰棒厂批发,冰棍用厚厚的棉被裹着,拉回村里,不到半天就化得差不多了,损耗大,挣得少,还累人。
“爹,咱得跟上时代!”王富贵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吹风,“你看镇上的商店,都用上电冰柜了!一次能进几百根冰棍,想什么时候卖就什么时候卖,那才叫生意!”
王长有盘算了好几个月,咬咬牙,终于托关系,从县家电公司,订购了一台崭新的“小神童”卧式冰柜。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吴老虎开着车,在全村人惊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了王富贵家门口。王长有亲自站在车边,像迎接贵宾一样,递上一支烟。
“老虎,辛苦了,辛苦了!”
“王叔,你这话说的。”吴老虎跳下车,接过烟,却没有点,“我这是给你家帮忙吗?我这是给咱瓦盆村拉回了第一台冰柜,是给咱村长脸呢!”
他话说得敞亮,既占了理,又全了王长有的面子。
车厢门打开,王富贵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看着那个用厚纸板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家伙”,激动得满脸通红。
“老虎哥,路上没磕着碰着吧?”他紧张地问。
“放心,”吴老虎拍了拍箱子,“我用我那两床棉被给你垫着呢,比你爹坐着都稳当。”
一句话,引得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一阵哄笑。
卸货的时候,更能看出吴老虎的本事。他没有让王富贵这个“细皮嫩肉”的少爷动手,而是自己找准重心,腰一沉,气一运,硬是和王长有两个人,把那几百斤的大家伙,稳稳当当地抬进了屋里。
他那被汗水浸透的背心下,贲张的肌肉线条,让旁边几个看得眼热的姑娘,都忍不住小声议论。
等纸箱拆开,冰柜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雪白卧式的铁柜子,顶盖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柜子的侧面,贴着一张彩色的贴画:一只可爱的卡通松鼠,正抱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吃得眉开眼笑。旁边,写着“小神童”。
整个下午,王富贵家都门庭若市。王富贵站在冰柜旁,像个导游一样,一遍遍地向来“参观”的村民们,炫耀着这个“城里玩意儿”的各种神奇功能。
吴老虎则没进屋,他只是靠在自己的“大发”车上,抽着王长有递过来的烟,看着屋里屋外那热闹的景象,嘴角挂着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他知道,他拉回来的,是王长有欠他的一个人情,是王富贵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的“威风”,更是他吴老虎在瓦盆村,无可撼动的“能人”地位。
刘三奶也被周桂花搀扶着,来看了一回热闹。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大惊小怪。她只是摸了摸冰柜冰凉的外壳,又看了看侧面那只吃冰淇淋的松鼠。
“这铁皮柜子,是喝电的吧?”她问。
“那当然了,三奶!”王富贵像个导游一样介绍,“这叫冰柜,一通电,就能制冷了!”
刘三奶听着这些她完全不懂的词,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走了。
回去的路上,周桂花问她:“三奶,你觉得这冰柜好不好?”
刘三奶叹了口气,说:“东西是好东西。”
...
赵铁蛋则是在饭桌上,从母亲口中听到的。
“……听说那冰柜神了,肉放进去半个月都不坏!”母亲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羡慕地说,“等咱家以后有钱了,也买一台,到时候,天天做冰镇绿豆汤喝。”
赵铁蛋听着,没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饭,扒得更快了。
他知道,那个叫“冰柜”的东西,和吴老虎的“大哥大”一样,是一个他暂时还无法触及的世界。那个世界,改变着瓦盆村,也改变着村里的每一个人。
而苏文清,是在给陈小麦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
“……我们村里,有人家买了一台叫小神童的冰柜。所有人都围着它,我看着那些围观的人们,忽然觉得,或许,我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渴望有这样一台冰柜,能把一些滚烫的感情和记忆,暂时地冰冻起来……”
那个夏天,王富贵家的“小神童”冰柜,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孩子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扒在王富贵家的窗户上,等着他心情好时,能赏赐一根自制的冰棍。
大人们则开始学着,把吃不完的饭菜,用碗装着,送到王富贵家“借存”。
一股名为“现代化”的浪潮,就这样,以最冰凉的方式,冲开了瓦盆村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而村里那几个年轻人各自的命运,也像被放进了这台冰柜里,在各自的隔间里,开始了无法逆的“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