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这几天，过得像打了鸡血一样。
他买了个新本子，把左向阳教他的那些“市场调研”、“商业计划”都工工整整写在上面。还特意去镇上买了支钢笔，觉得用钢笔写字显得专业。
第一周，他和左向阳去了县城。
“我们是瓦盆村工艺品合作社的，想了解一下市场情况。”王富贵在百货商店里跟售货员说话，语气尽量显得老练。
“瓦盆村？那不是做土瓦盆的地方吗？”售货员看了看他身上的皮夹克，“你们现在改卖工艺品了？”
“是的，我们要把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结合……”王富贵背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有样品吗？”
王富贵愣住了。样品？他哪有样品？
“那个……样品还在制作中……”
售货员就不再理他了。
一连跑了五家商店，都是这个结果。没有样品，没有具体的产品，人家凭什么听你说？
“富贵，咱们得实际一点。”左向阳也有些泄气，“光凭嘴说，人家不信。”
“那怎么办？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要不先做几个样品出来？”
“找谁做？”王富贵发愁，“瓦器厂的师傅都听吴老虎的，我们总不能先跟吴老虎要人吧？”
这就陷入了死循环。没有样品就谈不了合作，没有资金就做不了样品，没有团队就搞不到资金。
第二周，王富贵硬着头皮去找赵铁蛋。
赵铁蛋正在车间里修一台机器，看到王富贵进来，手里的活没停。
“铁蛋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王富贵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
“啥事？”
王富贵把工艺品合作社的想法说了一遍。
赵铁蛋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帮你做几个样品？”
“对，就是做几个精品出来，证明咱们有这个实力……”
“富贵。”赵铁蛋打断了他，“我问你，你爹现在在干啥？”
这个问题让王富贵脸红了。
“我爹的事，跟这个项目没关系……”
“没关系？”赵铁蛋冷笑，“你爹在村里放高利贷，逼得韩木头差点上吊，李寡妇跑了，现在又跟尹寡妇搞暧昧，闹得全村人议论纷纷。你觉得我会跟你们王家合作？”
“铁蛋哥，那都是我爹的事，我……”
“你什么你？”赵铁蛋的声音提高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李寡妇帮你爹办的那些坏事，你在里面没份？假青皮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王富贵被问得哑口无言。
李寡妇腌制假青皮的事，他确实知道。不但知道，还帮着销售过。当时觉得反正没人能看出来，赚点快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铁蛋哥，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想好好做生意……”
“好好做生意？”赵铁蛋摇头，“富贵，我跟你说句实话。你们王家现在在村里是什么名声，你心里没数吗？谁会相信你能好好做生意？”
“那我改还不行吗？”王富贵有些急了。
“改？”赵铁蛋看着他，“你爹现在还在放高利贷，你改什么？”
王富贵无话可说了。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钱麻子来找他了。
“富贵啊，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工艺品合作社？”钱麻子笑眯眯地坐在店里，“这个想法不错啊。”
王富贵心里一沉。钱麻子怎么知道的？
“钱叔，您听谁说的？”
“村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钱麻子摸着下巴，“不过我觉得，光有想法不行，得有资金支持才行。”
“那个……我们还在筹备阶段……”
“筹备阶段正好需要资金啊。”钱麻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样吧，我投资入股，怎么样？”
“入股？”
“对，我出钱，你出力，大家一起发财。”钱麻子的笑容很灿烂，“我不要多，五成股份就行。”
五成？那还叫合作吗？那叫收购。
“钱叔，这个……我得跟合作伙伴商量商量……”
“合作伙伴？”钱麻子笑容收敛了一些，“你是说吴老虎？”
“不是，是左向阳……”
“左向阳？”钱麻子不屑地撇撇嘴，“一个复员军人，能有多少钱？富贵啊，做生意靠的是资本，不是情怀。”
王富贵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好好考虑考虑。”钱麻子站起身，“不过别考虑太久，机会不等人。”
等钱麻子走了，王富主瘫坐在椅子上。
如果接受钱麻子的投资，自己就成了打工的。如果不接受，项目根本启动不了。
更可怕的是，钱麻子既然知道了这个项目，会不会直接绕过自己，去找吴老虎合作？
富贵的担心成了现实。
他去瓦器厂找吴老虎的时候，发现钱麻子也在那里。
“老虎啊，我觉得这个工艺品项目很有前景。”钱麻子正在跟吴老虎说话，“政府支持，市场前景好，咱们可以搞个大的。”
“钱叔，您也对这个感兴趣？”吴老虎看了一眼刚进来的王富贵。
“当然感兴趣，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就是傻子。”钱麻子也看到了王富贵，“哦，富贵也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王富贵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自己完了。
吴老虎看着王富贵，眼神有些复杂：“富贵，你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还……还在完善……”王富贵结结巴巴。
“是吗？”钱麻子抢话，“我这里倒是有个现成的方案。”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我让县城的朋友帮忙做的可行性报告，还有资金预算和市场分析。”
吴老虎接过文件翻了翻，眉头舒展开来：“做得很详细啊。”
“那当然，我做事从来不含糊。”钱麻子得意地说，“而且资金我全包了，启动资金五万，后续还可以追加投资。”
五万！王富贵眼前一黑。他东拼西凑，最多也就能搞到几千块钱。
“老虎，你看怎么样？”钱麻子问。
吴老虎沉吟了片刻：“钱叔，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不过别考虑太久。”钱麻子收起文件，“这种好项目，别的村也在盯着呢。”
等钱麻子走了，车间里只剩下王富贵和吴老虎。
“富贵。”吴老虎看着他，“你的一周时间到了。”
王富贵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方案呢？”
“我……”王富贵声音很小，“我没做出来。”
“市场调研呢？”
“也没做好。”
“资金筹备呢？”
“也……也没有。”
吴老虎叹了口气：“富贵，我当初就跟你说过，这事不简单。你以为光有热情就够了？”
“老虎哥，我知道错了……”王富贵的声音都快哭了，“但是你不能跟钱麻子合作，他那个人……”
“他那个人怎么了？”吴老虎反问，“你说他心黑？他确实心黑。但人家有钱，有方案，还有关系。而你呢？你有什么？”
王富贵被问得无地自容。
“富贵，我再跟你说一遍。”吴老虎的声音很严肃，“做生意不是过家家，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你先踏踏实实把人做好，再谈做生意的事。”
说完，吴老虎转身走了，留下王富贵一个人站在车间里。
那一刻，王富贵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
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的雄心壮志，想起跟左向阳的信誓旦旦，想起在晏小伙面前的豪言壮语。
现在呢？什么都没有。
连一个像样的方案都拿不出来，连一个样品都做不了，连启动资金都筹不到。
而钱麻子，那个他最看不起的老狐狸，却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比下去了。
王富贵踉踉跄跄地走出瓦器厂，看到门口的“富贵小卖部”招牌，突然有种想把它砸掉的冲动。
富贵？什么富贵？
他现在连个穷光蛋都不如。
至少穷光蛋还有志气，而他，连志气都被现实打得粉碎了。
那天晚上，王富贵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父亲和白寡妇的谈话声，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村子里，在这个时代里，光有想法是没用的。
你得有钱，有关系，有手段，有威望。
而这些，他一样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被父亲的名声拖累、被村民看不起、被现实打败的失败者。
就这样，王富贵的工艺品合作社梦想，在钱麻子的五万块钱面前，彻底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