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丫拿着一叠的发票，坐在大队部门前的石阶上。她穿着母亲从南方寄回的粉色衬衫，袖口已经有些松垮，但在瓦盆村，这样的衣服仍算时髦。
“这账咋这么难算。”她咬着笔头，眉头紧锁。
奶奶的药费报销单据摊了一地，各种数字让她头疼。三个月前奶奶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合作医疗说能报销一部分，但这些单据她看了三天，越看越糊涂。
“算不明白？”
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是林福来。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杨小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行你来算？”
林福来也不生气，在她身边坐下，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单据：“医药费报销？”
“嗯。”
“我看看。”林福来伸出手。
杨小丫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一沓乱糟糟的发票，递给了他。她想，反正自己也算不明白，让这个“落榜秀才”试试，总比没有强。
林福来接过来，戴上眼镜，仔细翻看。
“问题在这里。”林福来指着一张发票，“这个药费，你按照全额计算了，但合作医疗的本子上写着，中药只能报销百分之六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一张纸上工整地写着算式。
“还有这个，”他又拿起另一张单据，“住院费的起付线是五十块，你这里也算错了。”
杨小丫在一旁看着他计算，心里暗暗佩服，但嘴上却不肯服软。
“算那么清楚有啥用，”她撇撇嘴，“到头来，还不是得看会计的心情。”
“账是账，人情是人情，账算不清楚，人情就更讲不清楚。”
“按照规定，你奶奶这次住院，一共能报销二百一十三块八毛。”林福来放下笔，把计算结果递给她。
“谢了。”
就在这时，从村口传来一阵嚣张的摩托车轰鸣声。杨小丫立刻抬起头。
吴老虎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驶进村子，腰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
摩托车在大队部门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吴老虎潇洒地翻身下车，脱掉头盔。
“小丫，在这儿干啥呢？”吴老虎大步走过来。
杨小丫连忙站起来，脸上飞起红云。“虎哥，你回来啦。”
“嗯。”吴老虎的目光，扫过她手里那沓发票，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不起眼的林福来。
“还在为那点医药费发愁？”他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卷厚厚的大团结，在手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声响，“缺多少？跟哥说。”
杨小丫看着那些钞票。
“不用了虎哥，”她嘴上推辞，身体却很诚实地，没有后退，“林福来刚帮我算清楚了，能报二百多呢。”
“二百多？”吴老虎嗤笑一声，他把目光转向林福来，“哟，福来也在这儿呢。还在翻你那些破账本？我跟你说，有那功夫，不如跟我学学怎么做生意。算盘打得再精，有我这‘大哥大’一个电话管用吗？”
林福来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把那支钢笔，收回了口袋里。
“虎哥，你别这么说，”杨小丫赶紧打圆场，“福来哥人挺好的，心细。”
“心细能当饭吃？”吴老虎把那一卷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杨小丫的手里，“拿着！不够再找我！”
她捏着那卷滚烫的钞票，看着吴老虎，再看看一旁沉默的林福来。
“虎哥，我……我晚上请你吃饭？”杨小丫小声说。
“行啊。”吴老虎拍了拍她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小猫，“去镇上最好的馆子，我请！”
说完，他跨上摩托车，然后在一阵轰鸣声中，载着杨小丫，扬长而去。
林福来一个人，在石阶上坐了很久。
他看着地上那张被遗落的纸条，又看了看吴老虎摩托车消失的方向。
他默默地，把那张纸条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方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