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林福来就醒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见院子里吴老虎那台破车“突突突”地响。今天要去镇上送一车瓦盆。
“福来！走着！”吴老虎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
林福来麻利地套上衣服，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往外跑。早晨有些凉，他打了个哆嗦。
吴老虎穿着那件紧身牛仔夹克，头发梳得锃亮。最近生意红火，这家伙越发显摆了。车斗里装满了瓦盆，用绳子紧紧捆着。
“上车。”吴老虎弹了弹烟灰，“今天这一车，够咱俩一个月的烟钱。”
林福来爬上副驾驶，车门“嘎吱”一声关上。破柴油车颠颠簸簸地驶出村子，经过黄泥岭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路上吴老虎话多，说昨天县里来了个采购的，要订三百个大号瓦盆。说话时他习惯性地拍方向盘，车子跟着一跳一跳的。
“你说咱这买卖，能做多久？”林福来望着窗外问。
“怎么着？”吴老虎斜了他一眼，“嫌挣钱少？”
“不是。”林福来摇摇头，“就是寻思着，总得有个长远计划。”
吴老虎“嘿嘿”笑了两声：“你这脑袋瓜子就是转得快。等过了年，我琢磨着再弄台好点的车。”
到了镇上，两人把瓦盆搬进供销社的仓库。林福来算账的时候，吴老虎已经和几个生意伙伴凑到一块，商量着晚上去哪个酒馆喝酒。
“福来，晚上一块去？”吴老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了。”林福来把账本合上，“我想去旧书摊转转。”
“书呆子。”吴老虎摆摆手，“那你自个儿转悠，我先走了。记着，晚上八点车站门口见。”
林福来目送吴老虎和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远。
他没有去旧书摊。
他径直走向镇上那家新华书店。这是镇上唯一的书店，门脸不大，里面却摆得满满当当。
林福来在书架间小心翼翼地穿行。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文具柜台上。
玻璃柜里，整整齐齐摆着几支“英雄”牌钢笔。深绿色的笔杆，金黄色的笔尖，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光。
他想起周桂花。
她在村小学教书，用的那支钢笔已经很旧了。笔杆上的漆都掉了一半，写字的时候偶尔还会漏墨。
“同志，”他鼓起勇气，对那个正在织毛衣的售货员说，“这钢笔多少钱一支？”
售货员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块二。”
一块二。
林福来在心里算了算。他咬咬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沓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毛票。
“要那支绿色的。”
售货员利索地取出钢笔，装进一个小纸盒里。
林福来把纸盒用手帕仔细包好，放进衬衫最里面的口袋，紧紧贴着胸口。
回村的路上，他开始发愁。
该怎么把这东西送到周桂花手里？
直接送？他不敢。他怕看到周桂花拒绝时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眼神。更怕自己这点心思被她一眼看穿。
村里的闲话本来就多。前阵子就有人说他经常往学校跑，是不是对桂花老师有意思。
他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最“体面”也最“安全”的办法。
第二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林福来“偶遇”了正从河边往学校走的周桂花。
周桂花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长辫子垂在胸前，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子。
“桂花。”他叫住她，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样子。
“福来？”周桂花停下脚步，“有事吗？”
“嗯……”林福来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递过去，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路边的狗尾巴草，“我刚才在河边捡的。你看，是支钢笔，还挺新的。我寻思着，你在学校当老师，用得着，就给你送来了。”
他说完这番话，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周桂花愣住了。
她看着林福来手里那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又看看林福来那躲闪的眼神。
这个村子就只有河边这条路通往镇上。而林福来昨天刚刚从镇上回来。河边的石头她从小摸到大，什么时候能“捡”出这么一支好钢笔？
她没有戳破。
“谢谢你，福来。”她接过钢笔，“我正缺一支好用的笔呢。这支……我特别喜欢。”
林福来听到这话，心里那块悬了一天一夜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抬起头，看见周桂花正冲他笑。
“那……那就好。”他也跟着憨憨地笑了，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我先回去了，瓦厂那边还有活儿。”
看着林福来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周桂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