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丫开始攒钱了。
她要给吴老虎买一件衬衫。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开着摩托车在村里耍威风的“孩子王”。变成了……嗯,怎么说呢,像个英雄似的。
反正就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妈妈每个月寄来的钱,她开始一分一分地省。以前她还会偷偷买个小糖果什么的,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
河边那些野菜,她挖得比以前勤快多了。荠菜、马齿苋、车前草,能吃的不能吃的,她都认得。山上的草药也是,什么金银花、野菊花,采一大把拿到镇上的药材铺去卖。
药材铺的老板是个戴眼镜的瘦老头,总爱挑毛病。
“这金银花晒得不够干啊。”
“这车前草有点老了。”
每次都要压价。不过杨小丫也不计较,几毛钱几毛钱地攒着。
她有个小铁盒子,是以前装糖果的,现在专门用来放钱。每天晚上都要打开数一遍。
三块五,四块二,五块八……
攒了整整两个月,终于够了。
她数了好几遍,确认没错。十八块钱,还多出来两块。
这天是个周六,杨小丫偷偷摸摸地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她跟奶奶说去镇上找同学玩。
班车摇摇晃晃的,她把那个小铁盒子紧紧抓在手里。车上有个大婶在嗑瓜子,嗑得“咔嗑咔嗑”响,还有个男人在抽烟,烟味熏得她直想咳嗽。
她想着吴老虎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那件旧t恤都洗得发白了。她要给他买一件那种带格子或者条纹的衬衫,就像城里人穿的那样。
县城的百货大楼对杨小丫来说简直就是迷宫。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商场,亮堂堂的,到处都是镜子。地板擦得锃亮,她都不敢大声走路。
三楼是卖衣服的。她转了好久才找到男装区。
天哪,还有那么多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布料。什么雪纺、真丝、羊毛……听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她在一个专门卖男士衬衫的柜台前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给你爹买衣服啊?”一个穿着时髦、烫着小卷发的女售货员爱搭不理地问。那口红涂得红彤彤的,指甲也做得花里胡哨。
“不……不是。”杨小丫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给我……给我哥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成了“哥”。反正总不能说是给喜欢的人买吧,多丢脸啊。
售货员“哦”了一声,也不太在意,继续整理着衣架上的衣服。
杨小丫踮起脚,在柜台里仔仔细细地挑选着。
那么多衬衫,白的、蓝的、条纹的、格子的。她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她看中了一件蓝白相间的细格子短袖衬衫。
颜色很清爽,像雨后的天空那样干净。她想象着吴老虎穿上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看。比那些城里的男孩子都好看。
“就……就要这件。”她指着那件衬衫小声说。
“十八。”售货员很利索地报出了价格。
杨小丫小心翼翼地从铁盒子里掏出钱,一张一张地数给售货员。五块、十块,还有一些零钱。售货员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数钱。
“你这孩子,出来买东西也不准备好钱。”
杨小丫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把二十块钱递过去,找回两块。
售货员用牛皮纸把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还用绳子系了个蝴蝶结。
回村的班车上,杨小丫把那个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弄脏了。
她算着时间,想着吴老虎什么时候会从外面回来。
傍晚的时候,她抱着那件衬衫,提前到了吴老虎回村必经的那个路口等着。
那是个三岔路口,有棵老槐树。她就坐在树下,把包裹放在腿上,一遍遍地抚摸着。
等了很久很久。
天色慢慢暗下来,远山变成了青紫色。村里开始飘炊烟,有狗在叫。
她的腿都坐麻了,但还是不肯走。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摩托车轰鸣声。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后,杨小丫脸上准备好的笑容就这么凝固了。
她看到吴老虎的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个人。
是苏文清。
两个人都是脏兮兮的,跟从哪个工地回来似的。吴老虎的身上还有泥点子,苏文清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吴老虎正侧着头对苏文清说着什么,两人都在笑。她没听清楚。
摩托车从杨小丫面前呼啸而过。
吴老虎甚至都没有看到路边站着的她。
他们的笑声渐渐远去。
杨小丫一个人在路口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村里的路灯都亮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件衬衫。牛皮纸被她抱得皱巴巴的,绳子也松了。
那天晚上,奶奶发现小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
“小丫,饭菜都凉了,快出来吃饭啊。”
“我不饿。”
奶奶有点担心,推开门一看,小丫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
她在剪自己那件粉色的衬衫。
那件衬衫是去年妈妈给她买的,她平时最喜欢穿。现在正一下一下地剪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条。
剪刀很钝,她剪得很费劲,有时候还要用手撕。
剪完粉色衬衫,她又拿出一件蓝色的旧衣服,也剪成了布条。
然后,她拿出针线盒,开始一针一线地把那些布条缝在一起。
粉色的,蓝色的,交错着缝成一个沙包的形状。
她缝得很认真,针脚密密的,一点都不马虎。
“小丫,你这是……干啥呢?”奶奶心疼地问。
“没什么。”杨小丫头也不抬,“就是觉得这些衣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但奶奶看到,她缝沙包的时候,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布条上。
那些眼泪很快就被布料吸收了,看不出痕迹。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