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豹录像厅”就这样在一个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盛大开业了。
门口摆满了祝贺开业的巨大花篮,最中间、最显眼的那个,署名正是“马建国”——马瘸子的大名。马瘸子亲自拄着那根标志性的铁拐杖,带着十几个剃着纹身的手下,大张旗旗鼓地前来“捧场”,那架势,像极了港片里的黑社会堂口剪彩。
县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小老板、小混混,都来看热闹,或者说是来“拜码头”。吴老虎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嘴里叼着“中华”烟,站在门口,跟每一个人握手、寒暄。他的身后,站着左向阳、祝大个、王富贵他们几个兄弟,一个个也都穿得人模狗样,挺着胸膛,享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荣光。
瓦盆村的村民们,更是被吴老虎用拖拉机拉来了好几车。他们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着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柔软的红地毯、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漂亮服务员,一个个都咂舌不已。
“我的乖乖,老虎这是真发了啊!”
“这哪是录像厅,比县政府的大礼堂都气派!”
村民们看吴老虎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有点钱的愣头青”,而是充满了敬畏、羡慕,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知道,吴老虎,已经不再是瓦盆村的吴老虎了。他成了县城里,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吴老板”。
吴老虎的虚荣心和自信心,在这一天,膨胀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之王,无所不能。
然而,在人群的角落里,有两双眼睛,正用一种复杂得多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赵铁蛋和林福来也来了。他们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心,满面红光的吴老虎,心里却都不是滋味。他们看到了吴老虎身旁,那个满脸横肉的马瘸子,看到了那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小混混。
“他怎么……跟这些人混到一起了?”赵铁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骨子里,对马瘸子这种人,有着军人天生的厌恶和警惕。
林福来没有说话。他比赵铁蛋想得更深。他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网。吴老虎以为自己是织网的人,但或许,他只是网中最肥美的那只猎物。
“龙虎豹录像厅”的生意,从开业第一天起,就火爆得一塌糊涂。
吴老虎的经营手段,简单、粗暴,却有效。他搞定了片源,总能第一时间拿到香港最新的武打片、警匪片,甚至是那些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限制级”录像带。他把价格定得比孙响亮还低五毛钱,还推出了“看三场送一场”的优惠。一时间,县城里所有的无业青年、中学生、甚至一些偷偷摸摸的中年男人,全都蜂拥而至。
而马瘸子的“保护”,更是让他的生意如虎添翼。录像厅里从来没人敢闹事,也没人敢看“霸王录像”。有一次,两个外地来的小混混喝多了酒,想赖账,被马瘸子的手下拖进后巷,一顿毒打,出来的时候腿都断了一条。自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在“龙虎豹”的地盘上造次。
吴老虎彻底沉浸在了这种用金钱和暴力构筑起来的权力快感之中。他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暴躁。他每天都要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跟工商的喝酒,跟税务的吃饭,跟消防的打牌……他学会了说场面话,学会了看人下菜碟,学会了用钱摆平一切。
他回瓦盆村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去了,也总是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疲惫。他不再有耐心去听赵铁蛋讲那些关于“陶土配比”、“烧制火候”的枯燥问题,他只会不耐烦地一挥手:“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我只管挣钱!”
他开始默许,甚至是指使马瘸子的手下,去“敲打”那些不听话的竞争对手。县城里另外几家小录像厅,有的被人半夜砸了玻璃,有的被举报“涉黄”而被查封。吴老虎的商业版图,在近乎野蛮的方式,迅速扩张。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这片“江湖”的规则。
孙响亮没有选择和吴老虎硬碰硬。他知道,跟一个被马瘸子当枪使的疯狗对咬,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的反击,是从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战”开始的。
他利用自己过去积累的人脉,开始在县城的各个角落,散布关于“龙虎豹录像厅”的谣言。
在茶馆里,他会对那些退休老干部“无意”中提起:“唉,现在这风气真是不行了,县政府对面,就敢开那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听说里面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腐蚀青少年吗?”
在麻将馆里,他会跟那些家庭主妇们八卦:“你们可得看好自家孩子啊,千万别去那个‘龙虎豹’,听说那是黑社会开的,老板后台硬得很,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些谣言,迅速地在县城里蔓延。虽然对录像厅的生意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打击,那些寻求刺激的年轻人反而觉得更刺激了,但它成功地给“龙虎豹”和吴老虎,贴上了一个“黑”、“脏”、“乱”的标签。
这只是第一步。孙响亮真正的目标,是吴老虎那个看得比自己命都重的“软肋”——苏文清。
他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精心收集、整理的所有“证据”,进行了一次筛选和打包。
他把那张苏文清深夜从饭店二楼爬窗户溜出去的偷拍照片,洗了最大尺寸。
他把那张写着“瓶中甲虫”的、带着泪痕的餐巾纸,用塑封袋小心地封好。
他还把自己“观察记录”里,那些关于苏文清成绩下降、课堂走神、情绪反常的记录,用打印机重新打印出来,抹去了所有主观评估,只留下客观事实。
然后,他用一个牛皮纸信封,将这些东西全部装好,没有署名,也没有留任何痕迹。他戴上手套,在深夜,将这封信,悄悄地塞进了县一中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准备了第二封信。他把吴老虎和马瘸子称兄道弟的照片,和苏文清的照片放在一起,旁边用打印出的特大号字体写着:“教子无方!你的儿子,正在被黑社会流氓腐蚀!”
这封信的收件人,是瓦盆村小学,代课老师,苏德义。
而吴老虎,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在为自己日益膨胀的事业而沾沾自喜。那天晚上,他又在录像厅的豪华包厢里,宴请几个工商局的干部。酒喝到一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祝大个打来的,语气焦急。
“虎子,你快回来一趟!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天塌下来了?”吴老虎喝得有点多,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是赵铁蛋!他……他跟你撂挑子了!”祝大个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把你早上刚让人拉回来的一车上等高岭土,说质量不合格,全都给退回去了!现在厂里的工人都停工了,在跟他吵呢!”
吴老虎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他知道,赵铁蛋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他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宣战。
他挂了电话,跟桌上的客人告了声罪,阴沉着脸,骑上摩托车就往瓦盆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