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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瓦盆村 > 第279章 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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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像一个拧到最紧的发条,在压抑的沉默中,等待着最后的崩断。对于苏文清来说,这个夏天,是他十八年人生中最黑暗、最漫长的季节。

高考成绩下来了,他落榜了。仅仅几分之差,与他梦寐以求的美术学院失之交臂。这个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苏文清的父亲,那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的老代课老师,在看到成绩单的瞬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浑身发抖。他回到屋里,翻出了邻村媒婆之前提过的那门亲事,将婚书摔在苏文清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声音命令道:“既然你考不上,那就给我去结婚!入赘过去,至少能换笔彩礼给你爹我养老送终!”

“我不去!”苏文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父亲发出了反抗的嘶吼。

这声嘶吼,像一根火柴,点燃了老教师心中压抑已久的炸药桶。他对儿子“不成器”的失望,对“断了香火”的恐惧,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他抄起一根木棍,面目狰狞地朝苏文清扑了过去,嘴里咒骂着最恶毒的言语。

就在父子俩拉扯争吵之际,苏文清的父亲突然脸色涨红,嘴唇发紫,他指着苏文清,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然后,他的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口眼歪斜。

父亲,中风了。瘫倒在他面前。

苏文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他会认为是自己,是自己的反抗,亲手“杀死”了父亲的后半生。这份毁天灭地的负罪感,成了驱使他走向那条冰冷河流的、最后的推力。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

村里的流言蜚语,也在这时达到了顶峰。它们像夏日雨后的毒菌,在瓦盆村湿热的空气里疯狂滋生。

“我就说那小子是个白眼狼,读书读傻了,把他爹都给气倒了!”

“就是个不祥之人!整天不男不女的,能有啥出息?”

“他家这下完了,以后谁还敢把闺女嫁过去?”

这些恶毒的言语,刀刀都插在苏文清和他母亲的心上。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早已债台高筑。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绝望面前,苏文清的远房亲戚出了个“主意”——让苏文清赶紧和邻村一个屠户家的女儿订亲。那家姑娘有些痴傻,但家里有钱,愿意出丰厚的彩礼,唯一的要求,就是苏文清必须“入赘”。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文清的父亲,躺在炕上,用唯一能动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去……”

那个雨夜,来得毫无征兆。

乌云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在瓦盆村的上空。压抑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在午夜时分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棂和屋顶,雷声在天际间翻滚、炸裂,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撕成碎片。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苏文清,穿着一身单薄的旧衣,像一个游魂,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雨水顺着他苍白清瘦的脸颊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一步一步,麻木地、毫无目的地,走向村外那条因为暴雨而变得浑浊、湍急的瓦盆河。

死亡,在这一刻,对他而言,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充满诱惑的、可以终结一切痛苦的解脱。

吴老虎的心,从傍晚开始,就一直揪着。他听说了苏家要给苏文清订亲的事。他无法想象,那个喜欢画画、喜欢读诗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青年,要去给一个痴傻的姑娘当上门女婿。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他一整晚都无法入睡。当窗外第一声惊雷炸响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他披上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他没有目标,只是凭着最原始的直觉,发疯似的开着他的桑塔纳,在泥泞的土路上,朝着河边的方向狂飙。

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雨幕。

借着一道惨白的闪电,他看到了。

在汹涌的河岸边,那个瘦削的身影,正一步步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苏文清——!”

吴老虎的声音被狂风和雨声撕扯得变了调。他甚至来不及把车停稳,就直接踹开车门,在泥泞的河滩上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就在苏文清半个身子已经探入冰冷的河水时,他终于赶到,一双铁钳般的手臂,从后面死死地把他拖回了岸上。

“你放开我!让我去死!”苏文清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用拳头、用牙齿。他的力气小得可怜,像一只濒死的鸟。

“死?”吴老虎被他激得凶性大发,他一把将苏文清按倒在泥泞的河滩上,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我他妈不准你死!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下头,用近乎撕咬的方式,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充满了泥土腥味、雨水咸涩味和血腥味的吻。一个充满了愤怒、惩罚和绝望占有欲的吻。

苏文清的挣扎,在这场暴风雨般的侵犯面前,渐渐停息了。他所有的坚强、伪装和骄傲,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像一个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彻底毁灭的港湾。他转过身,将脸深深地埋进吴老虎坚实的胸膛里,嚎啕大哭。

吴老虎任由他哭着,只是用手,一遍遍地抚摸着他冰冷的后背。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

吴老虎半拖半抱地,将已经哭得脱力的苏文清,带到了河边那个被废弃的用来躲雨的旧泵房里。

泵房里漆黑一片,只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吴老虎将苏文清放在一堆干草上,然后,他开始脱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衣服。

苏文清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在黑暗中,他能听到的,只有吴老虎的心跳声。

“冷……”他无意识地呢喃着。

吴老虎没有说话。他脱光了自己,也粗暴地,剥光了苏文清身上那湿透的囚衣。

在黑暗中,两具同样年轻、同样滚烫的男性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一个滚烫、坚硬、充满了力量;一个冰冷、瘦削、微微颤抖。苏文清能清晰地感受到吴老虎胸膛肌肉的轮廓,和他身上男性气息。

他不再发抖了。

吴老虎低下头,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苏文清格外湿润冰凉的嘴唇。

他笨拙试探地吻了下去。

苏文清浑闭上眼睛,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住了他。

“文清,”吴老虎在他耳边低语,“看着我。”

苏文清睁开眼,吴老虎的脸近在咫尺,额头上都是汗,眼神很亮。

“记住这个。”吴老虎说,“记住我。”

然后他动了。

苏文清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但眼泪还是流下来了,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别的。

吴老虎吻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乖。”他说。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小小的泵房里,两具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年轻身体,用最激烈的方式,互相取暖,互相慰藉。他们没有言语,只有纠缠的呼吸、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

天亮时,雨停了。

第一缕晨曦,透过泵房的破窗,照了进来。

苏文清先醒了过来。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吴老虎,看着他眼角深深的疲惫,昨夜的一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个会吞噬他的村庄里。但他也不再想死。

他轻轻地从吴老虎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吻。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九年的村庄,头也不回地,朝着通往南方泥泞的道路,走了下去。

当吴老虎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只有那堆还残留着余温的干草,和旁边用石子摆出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