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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瓦盆村 > 第284章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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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队伍散了,帮忙的村民也走了。苏家的小院,在傍晚的余晖中,陷入了一种死寂。空气里还弥漫着烧过纸钱的灰烬味和劣质焚香的呛人味道。

程小芳累得虚脱,被邻居的几个婶子扶回里屋休息了。

堂屋里,只剩下苏文清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刺眼的白色孝服,直挺挺地跪在灵堂前。棺材已经下葬,但那张挂在墙上的黑白遗像,还在冷冷地注视着他。遗像前,香炉里的香还未燃尽,几缕青烟,像鬼魂一样,袅袅升起。

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膝盖早已麻木。

院门一声被推开了。

是吴老虎。

他没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中山装也沾满了尘土,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疲惫,但脚步依旧沉稳。他走到苏文清身后,站了很久,没说话。

堂屋里只有香在燃烧的、细微的声。

……起来吧。吴老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苏文清没有动,依旧跪得笔直。

吴老虎走上前,弯下腰,想把他拉起来。他的手刚碰到苏文清的胳膊,身前的人却猛地一颤。

别碰我……苏文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破碎的质感。

吴老虎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他沉默了片刻,在苏文清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跪坐着,谁也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香炉里的香烧到了一半,吴老虎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哥。

苏文清叫他,不是,是。

吴老虎侧过头,看到苏文清依然直直地盯着那张遗像,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那张脸刻进灵魂里。

我恨他。苏文清突然说,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从我记事起,我就恨他。他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一眼。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废物,是个让他丢脸的存在。

吴老虎没有打断他。

他逼我读书,逼我考试,逼我成为他想要的样子。可当我真的努力了,他又说我没用,说我考不上大学,说我是个拖累。苏文清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投河那天,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死了也好,省得丢人现眼。

我想过,等他死了,我就自由了。可现在他真的死了……苏文清的声音哽咽了,我为什么还是觉得,自己像个被他捏碎的泥人?

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苏文清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哭得很压抑,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沉重的喘息。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死,都不肯说一句,我做得还不错……

吴老虎看着身边这个彻底崩溃的少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在了苏文清的肩膀上。

文清。他的声音很沉,听我说。

苏文清没有推开他,只是继续哭着。

你爹是个混蛋。吴老虎一字一句地说,但他已经死了。你要是还按照他给你画的框框活,那才是真他妈的窝囊。

苏文清的哭声顿了一下。

你不欠他的。吴老虎加重了语气,从今天起,你只需要欠我的。我吴老虎说过,会让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你爹,是为了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文清:起来,别跪了。死人不值得你跪。

苏文清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吴老虎。那双眼睛里,有迷茫,有恐惧,也有一丝隐隐的依赖。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苏文清的声音很小,我感觉自己像是飘在半空中,抓不住任何东西……

那就抓住我。吴老虎伸出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吴老虎罩着的人。谁敢欺负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苏文清看着那只粗糙有力的手,犹豫了很久,最终伸出了自己的手。

吴老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苏文清因为跪得太久,腿已经麻木,刚站起来就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吴老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站稳了。

苏文清靠在吴老虎的臂弯里,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和力量。他突然意识到,从父亲死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我怕。

怕什么?

怕……怕我以后还是个废物。怕我辜负了你。

吴老虎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不会。我看中的人,不会是废物。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堂屋的门口。在门槛前,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还站在灵堂前的苏文清。

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趟县城。

去县城干什么?

给你买身像样的衣服。吴老虎的嘴角勾起一个笑,穿着孝服,晦气。以后别再穿那些破烂了,跟着我,就得有个样子。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苏文清站在原地,看着吴老虎离开的背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白色孝服,又看了看墙上那张冷冰冰的遗像。

香炉里的香,终于燃尽了。

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苏文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出了堂屋。

外面的夜色很浓,但院子里,吴老虎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苏文清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然,以后,我听你的。

吴老虎侧过头,看着他。

月光下,这个刚刚还在灵堂前痛哭的少年,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死灰般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臣服的依赖。

记住你说的话。吴老虎弹了弹烟灰,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苏文清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吴老虎身边,看着院子外漆黑的夜空。

父亲死了,灵堂散了,香也燃尽了。

而他,从今天起,有了新的依靠。

只是这份依靠,是救赎,还是另一个牢笼,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此刻,他只想抓住眼前这根浮木,哪怕它会把他拖向更深的深渊。

至少,总比一个人淹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