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从县城带回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苏文清在院子里画画，听到汽车声，抬头看到吴老虎从桑塔纳后座拖出一个大纸箱子。纸箱很沉，吴老虎费了不少劲才搬进院子。
“这是什么？”苏文清放下画笔。
“好东西。”吴老虎神秘地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自从电话那件事后，两个人说话少了很多。不是冷战，而是一种微妙的疏远。苏文清不再主动关心吴老虎的生意，吴老虎也很少跟他分享外面的见闻。
但今天，吴老虎显得格外兴奋。
“文清，你猜这花了我多少钱？”
“不知道。”
“八百！”吴老虎拍拍纸箱，“县城就这一台，我托了好多关系才弄到手。”
八百块，在瓦盆村够一家人生活大半年。
晚上吃过饭，吴老虎开始拆箱子。
里面是一台银灰色的机器，看起来像录像机，但比录像机大一些。机器上有很多按钮，还连着两个话筒和一个小音响。
“这是卡拉oK机。”吴老虎得意地说。
“卡拉oK？”
“就是唱歌的。”吴老虎从箱子里拿出几张光盘，“你看，这些都是最新的歌。张学友、刘德华、黎明、郭富城，四大天王的歌都有。”
苏文清拿起一张光盘。塑料盒子上印着一个香港明星的头像，下面写着繁体字的歌名。对他来说，这些都很陌生。
“怎么用？”他问。
“我教你。”
吴老虎把机器连接到电视上，放进一张光盘。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彩色的画面，是一个海滩的风景，下面有歌词滚动显示。
“拿起话筒跟着唱就行。”吴老虎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音乐响起来了，是张学友的《吻别》。
“昨夜梦魂中，你的身影重现……”
吴老虎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有些走调，但很投入。他一边唱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歌词，表情认真得像个孩子。
苏文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吴老虎。
平时的吴老虎总是很严肃，很有威严。现在拿着话筒的他，看起来有些笨拙，但也有种特别的快乐。
“怎么样？”一首歌唱完，吴老虎问苏文清。
“挺好的。”苏文清说。
“你也试试。”吴老虎把话筒递给他。
“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跟着屏幕唱就行。”
苏文清接过话筒，感觉有些紧张。他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唱过歌。
吴老虎换了一张光盘，选了一首比较慢的歌：《真的爱你》。
音乐响起，苏文清看着屏幕上的歌词，试着跟着唱：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颤抖，但音准不错。
“好！”吴老虎在旁边鼓掌，“文清，你唱得比我好多了。”
苏文清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唱歌的天赋。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直唱到十二点。吴老虎主要唱情歌，苏文清更喜欢那些比较有诗意的歌，比如罗大佑的《童年》。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夜晚了。
卡拉oK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
第二天晚上，又有一群人聚到苏家院子里，想见识见识这个新玩意。
“老虎，让俺们也听听。”孟桂香说。
“行啊。”吴老虎很大方，“你们想听什么歌？”
“俺也不知道有啥歌。”孟桂香摇头。
吴老虎放了几首流行歌曲，村民们听得很认真，但明显不太适应这种节奏强烈的音乐。
“这都是啥调调？”齐老太皱着眉头，“听着怪怪的。”
“这是港台歌曲，”吴老虎解释，“现在城里人都听这个。”
“城里人听咱也得听啊？”包大爷不以为然，“有没有咱们熟悉的？”
吴老虎想了想，换了一张碟，放了《好汉歌》。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这首歌一响起，村民们立刻精神了。有人开始跟着哼，有人打起了拍子。
“这个好！”
“这个有劲！”
吴老虎拿起话筒，大声唱起来。他的声音很洪亮，虽然不怎么准，但很有气势。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村民们被他的热情感染，开始跟着一起唱。整个院子里都是歌声，热闹极了。
那一刻，吴老虎就像个明星，享受着所有人的注目。
苏文清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心里有些复杂。
他觉得吴老虎变了。以前的吴老虎，威严、冷静，像个真正的老板。现在的吴老虎，喜欢表现，喜欢被人关注，有些像个……孩子。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吴老虎？苏文清想。
卡拉oK机买回来后，吴老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唱歌。
苏文清发现，吴老虎特别喜欢那些情歌。《吻别》、《爱你一万年》、《真心英雄》……他一遍遍地唱，声音里带着一种苏文清从未听过的温柔。
“老虎，”有一天晚上苏文清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唱情歌？”
吴老虎正在选碟，听到这个问题停了一下。
“好听啊。”他说。
“可是你唱的时候……”苏文清想了想该怎么表达，“好像在想什么人。”
吴老虎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选碟。
“没有，就是觉得这些歌好听。”
但苏文清知道，他在撒谎。
那些晚上，吴老虎唱情歌的时候，眼神总是很远，好像在看着什么人，又好像在想着什么事。
苏文清想起了电话里那个叫小娟的女人。
也许吴老虎唱歌的时候，想的是她？
这个想法让苏文清心里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再问。
相比之下，苏文清更喜欢那些有深度的歌。罗大佑的《恋曲1990》、《之乎者也》，崔健的《一无所有》。
这些歌的歌词，对他来说就像诗一样。
“恍然隔世的感觉，是否真是归乡的感觉……”
每次唱这些歌，苏文清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那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在院子里，对着星空唱崔健的《一无所有》：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歌声在夜空中飘散，没有人听到，但他觉得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六月的一个晚上，吴老虎神神秘秘地把苏文清拉到院子角落。
“文清，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吴老虎指着房顶：“我想在上面装个东西。”
“装什么？”
“卫星天线。”吴老虎压低声音，“就是那种大锅盖。”
苏文清愣了一下。他听说过这东西，但没见过。
“那个不是……不让装吗？”
“偷偷装。”吴老虎说，“装在房子后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要装这个？”
“可以看到很多台。”吴老虎的眼睛发亮。
“真的吗？”
“当然真的。”吴老虎说，“我在县城见过，那些节目，跟咱们这儿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新闻不一样，电视剧不一样，广告也不一样。
“装这个花多少钱？”
“不贵，五百块。关键是要找对人，还要够隐蔽。”吴老虎看着苏文清，“你觉得呢？”
苏文清点点头：“我同意。”
“好，那我联系人。”吴老虎拍拍苏文清的肩膀，“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说，知道吗？”
“我知道。”
那一刻，苏文清觉得他和吴老虎又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个星期后的深夜，三个神秘的男人来到苏家。
他们带着工具和一个巨大的圆盘形天线。趁着夜色，他们爬上房顶，把天线固定在房子后面最隐蔽的角落。
然后他们拉线，调试，连接到苏家的电视上。
看了这些节目后，苏文清更加确定了一件事：他想要的生活，不在这个小院子里。
他想要的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
那个卫星天线接收到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