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里的时间，流淌得比外面慢。
当江辰团队沉浸在书画修复室那份静默而厚重的氛围中时，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林岚的眉头，已经紧锁了整整一个下午。
作为团队的“信息中枢”，她不得不将一部分精力，从故宫的宁静中抽离出来，去面对互联网上那片波涛汹涌的舆论战场。
那个名为“真相之眼”的网站，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章鱼，在肖擎天倒台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伸出了更多、更毒的触手。
继将《问天》污蔑为“精心摆拍的宣传剧”之后，他们的第二颗重磅炸弹，如期而至。
这一次，目标是《铸芯》。
“林制片，你的脸色不太好。”
故宫闭馆后，三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昏黄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高健率先开口，他虽然不怎么上网，但林岚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林岚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屏幕的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刺眼。
“你自己看吧。”
她将平板递给高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屏幕上，是“真相之眼”网站的最新头条。
标题，比上一次更加恶毒，也更具煽动性。
【《铸芯》还是《诛心》？揭秘江辰如何联手官方，导演一场收割华尔街的“苦肉计”！】
高健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夺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用力滑动，快速浏览着文章内容。
文章的笔法和上一篇如出一辙，同样是所谓的“内部人士”爆料，字里行间充满了“良心发现”的伪善和“揭露真相”的悲壮。
“龙芯院的技术瓶颈是真的，但那场所谓的‘资本屠杀’，那场挖空龙芯院的人才风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我亲眼所见，江辰团队在危机爆发后，非但没有任何紧张，反而像拿到了剧本的演员，开始不紧不慢地‘观察’和‘记录’。”
“他们那部所谓的‘人才保卫战’短片，更是无耻的道德绑架！
他们利用科研人员的家国情怀，配合官方的行政压力，强行阻止了那些本可以拥有更好前途的工程师离开。
这是对个人选择自由的粗暴践踏！”
文章的最后，还附上了几张经过精心剪辑和处理的“现场工作照”。
一张是江辰、林岚、高健三人在龙芯院观察室里，围着一张桌子讨论的照片。
照片被刻意调成了阴冷的色调，配文是：“危机当前，‘导演组’正在商讨下一步的‘剧情’。”
另一张，是高健扛着摄影机，在实验室外拍摄工程师的照片。
照片被放大，焦点模糊，营造出一种“偷拍”和“监视”的感觉，配文是：“名为记录，实为监控，确保‘演员’不会脱离剧本。”
这些照片，每一张都模棱两可，但组合在一起，配上那诛心之论的文字，瞬间就变得极具迷惑性和杀伤力。
“放他妈的屁！”
高健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手里的平板电脑，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他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他妈的，老子在龙芯院，亲眼看着陈院士一夜白头，亲眼看着那些年轻的工程师们在梦想和现实之间痛苦挣扎。
老子拍下的每一个镜头，都是用命换来的真实！
现在，到了这帮狗娘养的嘴里，全他妈成了“演戏”？成了“苦肉计”？
“江辰，这不能忍！”高健转头，死死盯着江辰，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帮人就是在往我们心口上捅刀子！我们必须反击！”
林岚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她比高健更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高健说的没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专业的口吻分析道，“这次的攻击，比上一次更致命。上一次，他们只是把《问天》的真实，解构成‘表演’。而这一次，他们是在从根子上，否定我们所有行为的‘动机’！”
她心里很清楚，动机，这东西太玄了。
你说你是为了爱国，他说你是为了配合金融战。
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这就是一笔烂账。
“他们把我们塑造成了阴谋家，把龙芯院的科学家们塑造成了被我们利用的棋子和道具。这不仅是在攻击我们，更是在瓦解《铸芯》这部作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科学家的尊重和信任。”
“现在海外的社交平台上，#JiangchensLies#（江辰的谎言）这个话题，已经被顶上了热门。很多不明真相的外国网友，都开始相信，我们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东方骗局。”
林岚的语速越来越快，脸上的焦虑也越来越重。
“更糟糕的是，国内也开始出现一些跟风的声音。一些被资本渗透的自媒体和大V，开始用一种‘理客中’的口吻，质疑我们的作品‘用力过猛’、‘煽情过度’。”
“他们说，艺术不应该和国家战略捆绑得这么紧，说我们的作品，已经变成了‘国家演技’。”
“江辰，我们必须立刻启动公关反击！”林岚看着江辰，“我们有原始素材，有龙芯院的官方证明，有陈院士他们可以为我们站台！我们必须在这些谣言彻底发酵之前，把它们按死！”
在她看来，面对这种指名道姓的污蔑，沉默就等于默认。
必须用雷霆手段，正面硬刚，把对方的脸打烂，才能解决问题。
然而，江辰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从高健手里拿过平板电脑，将那篇恶毒的文章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看完后，他关掉屏幕，将平板还给林岚。
“你说的都对。”
他平静地开口。
“但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林岚问到。她完全无法理解江辰的想法。
高健眼神里也充满了不解。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
“林岚，我问你一个问题。”他一边走，一边说，“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冲出来，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昨天晚上偷了他家的牛。你会怎么做？”
林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我当然会说我没有！我甚至可以拿出证据，证明我昨天晚上根本不在他家附近！”
“然后呢？”江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然后……然后他可能会说我的证据是伪造的，或者找几个假证人来污蔑我。”林岚顺着江辰的思路想下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没错。”江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到最后，所有人记住的，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偷牛。而是，你和‘偷牛’这件事，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江辰的目光扫过林岚和高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
“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就是要制造一场无休止的争论，一场关于‘你到底有没有偷牛’的口水战。”
“我们一旦下场去解释，去反驳，去拿出所谓的证据。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们所有的解释，都会被他们扭曲成‘狡辩’。我们拿出的所有证据，都会被他们打上‘伪造’的标签。我们请来的所有证人，都会被他们攻击为‘利益相关’。”
“到最后，我们会发现，我们被拖进了一个由他们制定的，专门用来消耗我们精力和公信力的泥潭里。我们会疲于奔命，而他们，只需要在岸上，不断地往泥潭里扔脏东西就行了。”
江辰的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林岚和高健的头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追求真相的辩论。
这是一场认知作战。
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你“有罪”，而是为了让你“沾上屎”。
只要你沾上了，你就输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感。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泼脏水？”高健咬着牙，拳头捏得死死的，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比憋屈。
江辰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两人再次震惊的话。
“我们不解释。”
“我们，用行动回应。”
他看向高健，下达了新的指令：“从明天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你的任务，就是带着你的摄影机，住进修复室。我要你，二十四小时，跟拍那些修复师的日常。”
“吃饭、喝水、工作、休息……我要你记录下他们最枯燥，也最真实的一面。我要你把他们那种‘择一事，终一生’的伟大，从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不经意的话里，给我挖出来。”
高健愣住了。
他心里有点不明白，外面都打成一锅粥了，江辰居然让他去拍摄？
但出于对江辰的绝对信任，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收到。”
接着，江辰的目光转向了林岚。
“林岚，你也一样。”
“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故宫的文献馆。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故宫文物南迁、西迁的历史文献，所有关于国宝回归的档案，全都给我找出来。”
林岚更懵了。
“找这些干什么？”她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些陈旧的档案，跟眼前的舆论战有什么关系？
“我要找一个东西。”
江辰看着远处紫禁城深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要找一个，能瞬间引爆全球舆论的，真正的‘文化母题’。”
“我要找一枚，能把‘环球资本理事会’连根拔起的，文化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