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的休整,短暂得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的瞬间喘息。
安全点内,幽绿的光芒依旧勉强驱散着深沉的黑暗,却无法照亮每个人心底的阴霾。李明裹着保温毯,蜷缩在角落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仍在那个由无数命运纺线构成的恐怖虚空里挣扎。
沈渊和云薇面前,几台经过紧急修复和重新校准的设备屏幕散发着稳定的微光。他们对“节点”的能量波动建立了初步的、极其脆弱的被动监控模式,如同在风暴边缘放下了一根纤细的钓线,不敢有丝毫惊扰。
白烨检查完了所有武器和装备,短刃重新变得幽蓝璀璨,他靠在屏障边缘,闭目养神,但肌肉依旧紧绷,像一头假寐的猎豹。
林风缓缓睁开眼。四个小时的深度调息,并未完全驱散精神上的疲惫,也无法根除左肩那如跗骨之蛆的污染刺痛,但至少将翻涌的心象之力重新纳入了掌控。他眼中那片混沌的灰色海洋似乎沉淀了一些,多了一丝冰冷的锐利。他开始尝试理解那污染,不是对抗,而是观察,如同观察笼中的野兽,寻找其规律,其弱点,甚至……其可能被利用的凶性。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安全点内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明猛地惊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神里的恐惧尚未完全褪去。沈渊和云薇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白烨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林风。
“沈渊,云薇,监控数据有任何异常吗?”林风问。
“没有大的波动。”云薇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节点’的能量辐射维持在一个稳定的低水平,仿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本身有点不正常,按照能量衰减模型,之前那么强烈的冲击,残留波动不该平息得这么快。”
“它在蛰伏。”林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或者,它在准备别的‘欢迎仪式’。”
他走到安全点的能量屏障前,望向外面那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声音。但在他强化过的感知里,那片黑暗并非死寂。那些墙壁上搏动的暗红组织,散发出一种更加隐秘、更加粘稠的精神低语,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爬行、啃噬。
“我们不能只依赖一个‘节点’。”林风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织魂者不是固定的靶子。既然它的力量能通过这个节点渗透,那很可能还有别的通道,别的‘薄弱点’。我们需要找到它们,弄清楚它的力量网络。”
“怎么找?”白烨挑眉,“像之前那样,靠李明‘看’?他的眼睛……”他瞥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李明,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李明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保温毯的边缘。
“李明的‘污眼’需要恢复,不能过度使用。”林风走到李明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但你的能力,是我们最重要的‘雷达’。这次,我们换一种方式。你不用主动去‘看’那些强烈的污染源,试着去感受……能量的‘流向’。就像溪水汇入江河,找到那些细微的、流向同一个方向的痕迹。”
他试图给李明一个更具体、或许压力也更小的任务。
李明抬起头,看着林风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我……我试试看能量的……‘流向’。”
再次踏入通道,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之前的窥视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危险。
林风依旧走在最前,心象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以他为中心,谨慎地向外延伸,感知着周围空间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白烨护卫在侧,短刃低垂,幽蓝光芒内敛,却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斩击。沈渊和云薇推着设备跟在后面,密切监控着周围环境的能量读数和李明的状态。
李明走在队伍中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全力运转着他那独特的能力。他不再试图去“看清”那些狰狞的暗红丝线和扭曲的能量团,而是放松心神,去感受空间中那无处不在的、细微的能量流动。
起初是一片混沌。各种杂乱的能量余波、收容所基础系统的运行灵光、还有残留的织魂者污染……如同喧闹的集市,干扰着他的感知。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在那个“节点”处感受到的、属于织魂者力量的独特“质感”——那种冰冷的、带着秩序性掠夺意味的波动。他像在浑浊的河水中,试图捕捉特定鱼类的气息。
渐渐地,一些极其微弱的“溪流”开始在他的感知中浮现。它们并非都指向之前那个强大的“节点”,而是从通道的各个方向,甚至是从墙壁、从头顶、从脚下那不可知的深处渗出,如同毛细血管,向着某个更深、更远的核心汇聚。
“有……有很多……”李明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的颤抖,“很细……很分散……但都在往下面……往一个方向流……”
他伸手指向通道的一个岔路,那是一条比主通道更加狭窄、看起来像是废弃维修管道的分支。
“这里的‘流向’……最明显。”
林风没有任何犹豫:“走这边。”
废弃的管道内更加逼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管道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的黑色苔藓状物质,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不适。应急灯早已失效,只有众人战术头盔上的射灯和武器上的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切割出有限的光斑。
李明的指引断断续续,但方向明确。随着深入,管道内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那些黑色的苔藓逐渐被一种暗银色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网络所取代。这些网络附着在管道壁上,微微发光,散发出一种与织魂者力量同源,但更加精微、更加隐秘的波动。
“就是这些‘丝’……”李明的声音带着确认,“它们在引导能量……也在……‘传递’着什么。”
传递?
林风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心象之力,轻轻触碰了一根暗银色的丝线。
没有剧烈的冲击,没有愤怒的意志。只有一段破碎、模糊、充满绝望和木然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被干扰的无线电信号,断断续续地涌入他的脑海:
“……回家……”
“……为什么是我……”
“……好累……放弃吧……”
“……光芒……在哪里……”
是无数被囚禁灵魂的呓语!这些暗银色的丝线,不仅是能量通道,更是织魂者用来收集、传递灵魂情绪和思维碎片的“神经末梢”!
林风迅速收回了手指,脸色阴沉。他明白了,织魂者不仅囚禁灵魂,汲取力量,它还在实时地“阅读”着这些灵魂的痛苦、绝望、迷茫,用它来完善它的命运编织,或者……满足某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饥渴。
“这些丝线,是它的‘感知网络’。”林风沉声道,“我们沿着它走,不仅能找到更多的节点或锚点,甚至可能……窥见那些被囚禁灵魂的更多信息。”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触碰这些丝线,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但也可能获得至关重要的情报。
就在这时,李明忽然“咦”了一声,他指着前方管道拐角处一片格外密集的暗银色网络:“那里……有点不一样。有一条‘丝’……特别亮……感觉……很熟悉……”
熟悉?
林风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只见在那片密集的网络中,确实有一条丝线比其他更加凝实,散发着一种微弱但纯净的、带着一丝温暖感的银光,与周围那些冰冷、绝望的意念碎片截然不同。
是叶晚晴!
是她的秩序之光,即使在被囚禁的状态下,依旧在本能地抵抗,并通过这无处不在的“感知网络”,留下了属于她的、独特的印记!
林风毫不犹豫,再次将指尖的心象之力凝聚到极致,比之前更加小心、更加专注地,触碰向那条特殊的银亮丝线。
这一次,涌入脑海的,不再是破碎的绝望呓语。
那是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急促的意念,仿佛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拼尽全力传递出的信息:
“回廊……镜像……小心……影子……”
“锚点是……心象的……倒影……”
“王座……不在……最深……在……最初……”
信息依旧碎片化,但指向性极其明确!
回廊?镜像?影子?
锚点是心象的倒影?
王座不在最深,在最初?
林风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解读这些 cryptic 的信息。与此同时,他通过那条银亮丝线,似乎与远方叶晚晴的意识产生了极其短暂但清晰的连接。他“看”到了她所在的“茧”周围,那幽暗的纺线正在剧烈收拢,织魂者冰冷的意志如同潮水般向她压去!她在抵抗,用她那微弱的秩序之光,但形势岌岌可危!
她是在冒着被彻底吞噬的风险,向他们传递信息!
“走!立刻离开这里!”林风低吼一声,强行切断了连接。
几乎在他切断连接的瞬间,整个废弃管道剧烈震动起来!那些暗银色的网络如同被激怒的蛇群,疯狂扭动,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强烈的精神干扰!管道壁开始龟裂,黑色的苔藓和暗银丝线如同活物般向他们缠绕过来!
“被发现了!快退!”白烨短刃挥舞,幽蓝刀光斩断了几根试图缠上来的银色丝线,发出金属交击般的脆响。
沈渊和云薇推着设备,狼狈地向后撤退。李明被林风一把拉起,踉跄着跟在后面。
混乱中,林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变得狂暴的暗银色网络,以及其中那条依旧在顽强闪烁着、却迅速被更多幽暗纺线淹没的银亮丝线。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叶晚晴传递出的信息,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指明了方向,也揭示了更大的谜团。而织魂者随之而来的狂暴反应,恰恰证明了这些信息的价值。
他们找到了新的路,一条名为“回廊”的路。而代价是,叶晚晴的处境,可能变得更加危险。
撤退的路上,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身后通道不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崩塌声。
新的博弈,在新的维度上,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