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的过山车脚下,那涂装鲜艳的钢铁巨龙蜿蜒盘旋,骨架高耸入云,不时从轨道顶端传来一阵阵被风撕扯得变形的、充满惊恐与刺激的尖叫声,如同为这头巨兽伴奏的激昂战歌。
路明非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疾驰而过的车厢,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活像是刚从冰冷水里捞出来一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我觉得这个项目太火爆了,排队影响体验!”他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脚步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试图脱离这片“危险区域”,“不如……不如我去帮大家买冰淇淋吧!听说这里的限定款超级好吃!”
他试图用美食转移注意力,眼神飘忽,不敢看那令人腿软的轨道。
“想都别想!”诺诺眼疾手快,一把精准地揪住了他卫衣的后帽,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原地勒晕。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恶作剧与期待的笑容,仿佛猎人终于逮住了心仪的猎物,“四张VIp票可是花了我不少零花钱,今天谁也别想临阵脱逃。”
她特意凑近路明非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恶魔般的低语补充道:“特别是你,路明非。今天不把你坐吐了,我就不叫陈墨瞳!”
路明非感觉后颈一凉,最后的希望之火也被无情掐灭。
一旁的楚子航,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没有参与“劝降”或“胁迫”,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过山车的支撑结构、轨道连接处以及制动装置,仿佛一位严谨的工程师在评估这台庞大娱乐设施的安全冗余,又或者……在寻找万一发生意外时的最佳逃生路线?他的存在,与周围喧闹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而夏弥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快乐小鸟,在原地兴奋地蹦跳着,指着那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坠落段,双眼放光:“快看快看!就是那里!待会儿冲下来的时候一定超级刺激!灵魂都要飞出体外了吧!师兄,”她突然转向面如死灰的路明非,露出一个天真无邪又“残忍”的笑容,“你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怕这种小场面的,对吧?”
路明非:“……” 我谢谢您嘞!他内心泪流成河,恨不得当场给夏弥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在诺诺的“武力押送”和夏弥的“精神鼓舞”(实为补刀)下,路明非如同被押赴刑场的死囚,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而悲壮,仿佛脚下不是游乐园的彩砖,而是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
终于,还是坐上了那该死的座位。冰冷的塑料座椅仿佛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路明非彻底放弃了挣扎,任命般地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他试图用黑暗来隔绝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仿佛只要看不见,恐惧就会减少几分。
他摸索着,笨拙地拉下那根沉重的黑色安全压杆,直到它紧紧卡在胸前,又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扣,确认了无数次是否牢固。做完这一切,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等待老师检查坐姿的小学生——一副标准的、准备英勇就义、从容赴死的模样。
诺诺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心安理得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她已经准备好了欣赏接下来路明非如何涕泪横流、鬼哭狼嚎、丑态百出的“精彩”演出,甚至连手机都悄悄调整到了录像模式,就等着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
“叮铃铃——”
启动的铃声尖锐地响起,车厢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机嗡鸣,猛地晃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下晃动!
路明非像是被高压电击中,或者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双眼依旧死死紧闭,但右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了诺诺随意放在自己腿上的左手!
他的动作快、准、狠!力量大得惊人!
“喂!路明非你干嘛!”诺诺猝不及防,手背上传来一阵被铁钳箍住般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惊呼,用力就想把手抽回来。
但路明非的手像是焊在了她的手上,五指收拢,捏得她指骨咯咯作响,任凭她如何用力挣扎,那只手都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她的挣扎而握得更紧了。他眼睛依旧死死闭着,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哀求:
“师……师姐……救命……我……我真的怕……别……别甩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作伪的、最原始的恐惧,那颤抖透过紧握的手清晰地传递过来,竟然让诺诺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如同被抛弃的小狗般无助又死死依赖着她的样子,诺诺那准备看笑话的心思,不知怎的,就淡了下去。她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无奈地撇了撇嘴,停止了挣扎,任由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心里暗骂:这臭小子,平时怂得要死,这会儿手劲倒是不小!
“咔哒、咔哒、咔哒……”
过山车发出规律而沉重的齿轮啮合声,如同敲响的战鼓,缓慢而坚定地沿着那近乎垂直的陡坡向上爬升。视野逐渐变得开阔,游乐园的彩色屋顶、远处城市的轮廓、甚至更远方模糊的山脉都一一映入眼帘。微风拂面,本该是心旷神怡的景象。
但对路明非而言,这缓慢的爬升无异于凌迟!每上升一寸,都像是被吊得更高,离那绝望的深渊更近一步。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握着诺诺的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却依旧死死不肯松开。
当车厢终于抵达那令人窒息的弧线最高点,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声在耳边变得清晰,下方的人群如同蝼蚁,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笼罩下来。
然后——
停滞!短暂的、令人心脏漏跳一拍的绝对静止!
下一秒!
“轰——!!!”
庞大的地心引力如同无形的巨锤,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砸在每一个乘客身上!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和胃袋!
“啊——!!!!!!!!!!!!!!!!!!!”
一道凄厉到完全变调、堪称惨绝人寰的、如同杀猪般的哀嚎,猛地从路明非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嚎叫蕴含的纯粹恐惧与绝望是如此巨大,如此具有穿透力,几乎要撕裂空气,刺破云霄!近在咫尺的诺诺感觉自己的耳膜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剧烈刺痛,脑瓜子嗡嗡作响,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失聪!
这叫声,简直比过山车本身俯冲时带来的刺激感还要强烈百倍!
而坐在他们后排的夏弥,早已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捂着肚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混着呼啸的风声和路明非那连绵不绝的、富有节奏感的惨叫,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又欢乐的二重奏。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路师兄!哈哈哈哈!你这叫声……哈哈哈哈!比过山车本身还刺激一百倍啊!哈哈哈哈!录音!我一定要录下来当闹钟!哈哈哈哈!”
就连坐在夏弥旁边、一直保持冰山状态的楚子航,在那声石破天惊的嚎叫响起时,身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如果他脸上能有多余的表情,此刻大概也会是满脸黑线。但若有人能捕捉到他眼底最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微光,或许会发现,那并非纯粹的无奈,而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莞尔?
整个疾速俯冲、疯狂旋转、上下颠倒的过程中,路明非的嚎叫可谓是“声声泣血”,连绵不绝,高低起伏,完美地配合着过山车每一个惊险刺激的环节。而他抓住诺诺的那只手,自始至终,如同长在了上面一般,没有松开哪怕一秒钟。那巨大的力道,甚至让诺诺感觉自己的手骨都快被捏碎了,手背上肯定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诺诺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几乎要让她也跟着尖叫的疼痛,以及路明非那透过紧握传递过来的、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最初那点看笑话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奇异的心软。
她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抽回手的念头,甚至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路明非那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臂,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心里却再次暗骂:
这臭小子……平时看不出来,怕起来真是要命!
手劲也太大了!回去得让他好好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