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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知微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

这一次,她不急着睁眼了——她已经自我放弃了。

“呜呜呜…… 我的荞妹啊……”

“是爹对不起你…… 爹的女儿啊……”

男人哽咽的哭声里裹着撕心裂肺的痛,像根针似的扎进慕知微混沌的意识里。

那股悲恸顺着听觉漫进来,勾得她浑身的不适都开始翻涌,尤其是胸口,像压着块沉甸甸的巨石,又像被钝刀反复捅刺,闷得她连呼吸都带着疼,每吸一口气都像要扯裂喉咙。

救命!

她想嘶吼出声,喉咙里却只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那徒劳的挣扎反倒扯得嘴角一阵干裂的刺痛,像是有细小的伤口被撕开,带着火烧火燎的涩意。

“水……”

慕知微在心里有气无力地唤着,像是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翕动。

她其实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就是没想到啊,挣扎了这么久,最后竟要落得个活活渴死的下场?

老天爷你可真会啊,收条命都要这般一波三折,看爽了就快点把老娘收了吧!

耳边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慕知微的意识却奇异地沉了下来。

她忽然感觉不到疼了,浑身的灼痛与撕裂感都像被温水泡化了般褪去,眼前仿佛有暖融融的阳光漫进来,连拂过脸颊的风都变得轻柔,带着草木的清香,舒服得让她想眯起眼。

我这是回光返照了吧!

突然,一缕水汽的湿润悄然钻进鼻腔,紧接着,带着清冽凉意的水流如甘霖般淌入干裂的唇间。

慕知微浑身一僵,以为这是濒死前的幻觉,可那湿润太过真实,她下意识地微微动了动喉咙,竟真的尝到了水的清甜。水流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暖流熨贴了灼烧的食道,她疯狂吞咽。

“慢点,慢点……”

男人的声音是痛哭后的嘶哑。

“咳咳咳……”

喝太急呛到了。

惊天动地一顿咳,咳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带着身体的疼痛都退了些。

等咳劲过去,慕知微喘着粗气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愁苦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布满风霜的脸上刻着常年劳作的沟壑,看不出多少岁,但是肯定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大,身上那件短打补丁摞着补丁,都洗得发白了。

孟老大见这小姑娘怔怔地盯着自己,手僵在半空,小心翼翼地开口:“还、还要再喝点水吗?”

“麻烦您扶我一下。”

在孟老大的帮忙下坐起来靠着大石头,又喝了几口水慕知微终于稍稍缓过劲。

她费力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还在运河边,脚下的草地泛着湿润的绿意,旁边散落着三个灰扑扑的包袱,布料都看不出原色了。

不是赛龙舟吗?

怎么这么冷清?

慕知微以为自己是刚被丢下水就被捞起来。

直到听见不远处飘来的议论声。

“不大的女娃娃怎就想不开呢?”

“幸好不是端午跳下去的,要不然以后一家子都不用过端午了!”

“这也才刚过端午一天啊……”

原来自己在水里飘了一天…也是命不该绝啊!

慕知微看向旁边的男人:“大叔,是您救了我吗?”

话音刚落,孟老大的眼泪疯狂地流,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过布满沟壑的脸颊。

慕知微吓了一跳,急忙反思是哪一个字不当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对不住……” 孟老大猛地抬手抹了把脸,粗糙的掌心蹭得脸颊发红,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我那苦命的荞妹……”

之后,在他断断续续、浸着泪的诉说里,慕知微才慢慢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早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偏又遇上灾年,地里颗粒无收。

当时三兄弟都成了家,两个弟弟各生了两个儿子,他只有一个女儿荞妹。

那会儿为了全家能活下去,老娘红着眼说要把荞妹卖去大户人家当奴婢,他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怎么也舍不得让女儿去受那伺候人的罪。

正巧宋员外带着病入膏肓的儿子宋继昌返乡说要寻个童养媳冲喜,许了不少粮食,还说无论如何将来定给荞妹一个正经归宿。他咬着牙应了,亲手把刚满五岁的荞妹送进了宋家。

十年光阴晃过,荞妹去年及笄,婚事摆上日程,宋继昌却看上了街口卖豆腐的西施,非她不娶,在家闹得天翻地覆。

宋继昌让荞妹要么留下做妾要么当通房,荞妹性子烈,死活不肯,哭闹着不让那豆腐西施进门。

宋员外没法子只得写了封信,让孟老大去把女儿领回家。

说是领回家,其实是归还了婚书庚帖把荞妹赶出宋家。

今天中午,父女俩停在这里停下来休息,荞妹突然哭着跳进河里。

他疯了似的跳下去捞,手忙脚乱拽上来的却是慕知微,等附近劳作的人听到呼救来帮忙把荞妹捞上来,她早没了气……

孟老大说到最后,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慕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立着一个新坟……

就地埋了?

“大叔,你女儿不带回家下葬吗?”

说到这个,孟老大又是一阵爆哭。

原来在这世道,像荞妹这样去人家做童养媳的,便是死,也该死在夫家。一旦被夫家退回来,娘家是断断不能要的 —— 那会玷污门楣,连累娘家名声,甚至被族里视作败坏气运的祸根。

荞妹这情形,家里本就没人同意接她回来,是孟老大硬着头皮去的,他想着那是自己的骨肉,哪怕受白眼也得把人领回来。可他万万没料到,孩子竟会在这运河边寻了短见。

活着尚且不能回娘家,更何况是死后?真要把荞妹的尸首带回家下葬,那是明晃晃挑战整个宗族,唾沫星子都能把孟家淹了。

孟老大没有这份勇气,更没这份底气,他枯坐着,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声音哑得像破锣:“孩子娘还在家盼着,她身体弱,十年都没能去看上女儿一面…… 我该怎么跟她说啊…她的身体也受不住刺激……”

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却坠着千斤重的绝望。

看着无声流泪的孟老大,慕知微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大叔,我有一个提议您听听看妥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