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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五章 抢购潮中的课桌

1988 年的春天来得慌张,刚抽芽的柳条还没来得及舒展,就被抢购潮的恐慌卷得东倒西歪。张小莫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传达室大爷把 “临时停课三天” 的通知贴在斑驳的红墙上,粉笔字被风吹得簌簌掉渣,像撒了把碎末子。身后的同学炸开了锅,有人把书包往天上扔,有人在讨论该去供销社抢点啥,只有她摸着书包里的数学作业本,心里空落落的。

“听说了吗?百货公司的洗衣粉被抢光了。” 大壮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他的军绿色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绳子胡乱系着,“我爸凌晨就去排队,就为了抢两块肥皂。” 张小莫没接话,想起昨天放学时,粮店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街对面,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粮本,像攥着救命的稻草。

回家的路上,供销社的喇叭在反复播报:“市民朋友们,请理性消费,物资供应充足……” 可透过玻璃窗,能看见货架被翻得乱七八糟,饼干盒散落在地上,几个大妈正为最后一袋白糖撕扯,指甲在对方的胳膊上划出红痕。张小莫加快脚步,布鞋踩在松动的砖头上,发出 “咯噔咯噔” 的响,像在追赶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林慧正在翻箱倒柜找布票。樟木箱被翻了个底朝天,旧衣服堆成小山,她的手指在一沓泛黄的布票里翻找,突然抽出张 “伍尺” 的票,眼睛亮得像点了灯:“小莫,跟妈去扯块布,再不去,布都要涨价了。” 缝纫机在角落里落了层灰,上次给人缝补衣服还是半个月前,现在谁还有心思做针线活,都忙着抢东西去了。

“学校停课了。” 张小莫把书包往桌上一放,课本 “啪” 地砸在搪瓷缸上,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林慧的手在布票上顿了顿,突然往灶膛里添了块煤:“停就停吧,正好帮家里看看店。” 她把揉皱的布票塞进裤兜,“你爸托人在杂货铺借了个位置,你去那儿写作业,顺便帮看店。”

杂货铺在筒子楼拐角,老板娘是个胖嘟嘟的山东女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张小莫搬着小马扎坐在柜台后,把数学作业本摊在落满灰尘的柜台上,铅笔尖在 “鸡兔同笼” 的题目上悬了半天,却怎么也算不进去。货架上的酱油瓶倒了大半,盐罐的盖子掉在地上,老板娘正踮着脚往最高层摞洗衣粉,蓝白相间的袋子在她头顶晃悠,像串奇怪的灯笼。

“丫头,帮我看会儿店。” 老板娘抹了把汗,围裙上沾着酱油渍,“我去后巷看看,老张说给我留了两箱醋。” 她的胶鞋在地上脱出 “沙沙” 的响,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别让人拿东西啊,现在的人,眼睛都红了。” 张小莫点点头,手指在计算器上胡乱按,屏幕上的数字跳来跳去,像她乱哄哄的心。

第一个来买东西的是王奶奶。她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从布兜里掏出个小玻璃瓶:“给我打二两酱油。” 拐杖在柜台边磕出个小坑,“昨天还八毛,今天就一块一了,这世道……” 张小莫拿起漏斗往瓶里倒酱油,褐色的液体在瓶壁上挂出细长的痕,想起母亲说过,王奶奶的退休金每月才三十七块,这点酱油钱,够她买两斤玉米面了。

中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柜台,在作业本上投下块光斑。张小莫咬着铅笔头,终于算出鸡兔同笼的答案,却发现纸上溅了滴酱油,把 “35 只兔” 的 “3” 晕成了模糊的墨团。她叹了口气,刚想换张纸,突然听见外面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老板娘的哭喊:“盐没了!我的盐被抢光了!”

老板娘像疯了一样冲进店,头发散乱着,围裙被扯掉了一半。她扑到放盐的货架前,抱着空荡荡的盐罐嚎啕大哭:“我昨天才进的五十斤盐啊!就这么没了!” 她的手指在货架上乱抓,把剩下的几袋味精扫到地上,“这群强盗!连盐都抢!” 张小莫吓得缩回手,看着地上滚动的味精袋,突然想起家里的盐缸,不知道还剩多少。

混乱中,有人趁机抓起货架上的肥皂就跑,老板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两人撕扯着滚在地上。周围的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喊 “打起来了”,有人趁乱往兜里塞糖果,杂货铺里像炸开了锅。张小莫抱着作业本蹲在柜台下,听着外面的打骂声、哭喊声、东西摔碎的声音,突然觉得课本上的字都在跳舞,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张建国扛着两个大纸箱出现在门口。他的军大衣敞开着,额头上全是汗,纸箱勒得肩膀通红,上面印着 “加碘食盐” 的字样。“让让,让让!” 他吆喝着挤进人群,看见滚在地上的老板娘,皱了皱眉,“咋回事这是?” 老板娘看见他,哭得更凶了:“老张!我的盐被抢了!你看这……”

张建国把纸箱往柜台上一放,发出 “咚” 的巨响。他解开绳子,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盐袋,白色的盐粒透过透明的塑料袋闪着光。“我托厂里的车捎回来的,两箱,一百斤。” 他抹了把汗,看着老板娘,“你先拿二十斤,记账上。” 老板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盐袋,突然站起来往柜台后跑,嘴里念叨着:“我找袋子去,我找袋子去。”

杂货铺的秩序渐渐恢复。抢东西的人被张建国赶跑了,老板娘一边往袋子里装盐,一边念叨着 “好人啊”。张建国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张小莫的作业本:“作业写完了?” 张小莫摇摇头,把那道被酱油晕了的题目指给他看。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我给你改改,当年我数学可好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建国的铅笔在纸上划着,讲解鸡兔同笼的问题,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很温柔。老板娘在旁边记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时不时往盐箱里瞟一眼,像在看什么宝贝。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远处供销社的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报,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爸,你买这么多盐干啥?” 回家的路上,张小莫帮着拎一小袋盐,手指被勒得生疼。张建国扛着剩下的盐,脚步有些踉跄:“听说明天盐要涨价,从一块二涨到两块五。” 他的肩膀被盐箱压得往下沉,“多囤点,总没错。” 张小莫想起学校要交的学费,突然说:“爸,老师说下学期学费要二百块。”

张建国的脚步顿了顿,突然苦笑起来。他放下盐箱,捶了捶肩膀:“二百块啊……” 他指着那两箱盐,“你算算,这盐一块二一斤买的,一百斤就是一百二十块,够全家吃十年了,却不够你一个学期的学费。” 夕阳的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林慧看见门口的盐箱,吓了一跳:“你买这么多盐干啥?想腌咸菜啊?” 她掀开箱盖,看着里面的盐袋,眉头皱成了疙瘩,“我们家三个人,十年也吃不完这么多!” 张建国把盐搬进屋里,累得直喘气:“总比涨价强,你没看杂货铺都被抢光了?” 他往缸里倒盐,白色的盐粒在缸里堆成小山,“再说了,万一以后更贵呢?”

晚饭是玉米糊糊就咸菜。林慧往每个人的碗里舀了半勺盐,说:“省着点吃,现在盐金贵。” 张小莫舔了舔嘴唇,觉得嘴里涩涩的,像含了把沙子。张建国看着缸里的盐山,突然说:“明天我去厂里问问,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工资,你学费不能拖。” 林慧没说话,往他碗里夹了块咸菜,咸菜上沾着颗盐粒,在灯光下闪了闪。

夜里,张小莫躺在床上,听见父母在低声说话。“要不…… 把棉袄夹层里的钱取出来?”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犹豫,“先交了学费再说。” 母亲的声音很轻:“再等等,万一盐还要涨呢?那钱是留着应急的。”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着玻璃,像有人在外面徘徊,迟迟不肯离去。

第二天,张小莫还是去了杂货铺写作业。老板娘把二十斤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贴着 “限购” 的纸条,每个人最多买两斤。有个大妈来买盐,看到价格涨到两块五,骂骂咧咧地说:“抢钱啊!” 却还是掏钱买了两斤。张小莫看着作业本上父亲改的题目,突然觉得那 “35 只兔” 的 “3” 不再模糊,像个坚定的数字,在混乱的日子里,给了她一点安稳。

中午,张建国来送饭,手里拎着个布包。“给你带的韭菜盒子。” 他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放,“厂里预支了工资,够交学费了。” 张小莫打开盒子,韭菜的香味混着盐味扑面而来,她咬了一口,突然觉得有点咸,眼泪差点掉下来。张建国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有爸呢。”

抢购潮还在继续,百货公司的货架依旧空荡荡的,粮店门口的队伍越来越长。但张小莫的心里踏实了很多,她知道,不管盐涨到多少钱,不管学费有多贵,父亲总会像那两箱盐一样,稳稳地站在那里,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角落。她把改好的数学作业收好,铅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个小小的希望。

三天后,学校复课了。张小莫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看见同学们都在讨论抢购的事,有人说家里囤了五十斤面粉,有人说酱油涨到了三块。她没参与讨论,只是默默地把学费交给了老师,然后拿出数学作业本,上面那道被酱油晕过的题目,已经被父亲改得清清楚楚,像在告诉她,再混乱的日子,也总有理清的时候。

放学的路上,她看见供销社的喇叭还在响,只是声音小了很多。粮店门口的队伍短了些,人们脸上的焦虑也淡了点。路过杂货铺时,老板娘正在给盐袋贴新价签,三块五一斤,她的脸上带着笑,不像之前那么慌张了。张小莫往家里走,脚步轻快了很多,她知道,那两箱盐还在缸里堆着,像座小小的山,支撑着这个家,走过这个慌乱的春天。

多年后,当张小莫在超市里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价格稳定的商品时,总会想起 1988 年那个抢购潮中的春天。想起杂货铺里混乱的哭喊,想起父亲扛着盐箱时通红的肩膀,想起作业本上那道被酱油晕过的数学题,想起那句 “这盐够全家吃十年,却不够你一个学期的学费”。那些记忆像盐粒一样,带着点苦涩,却也带着生活的滋味,让她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总有一些东西比盐更重要,比如父亲的肩膀,比如母亲的牵挂,比如在混乱中依然能静下心来做的那道数学题,它们像一颗颗定海神针,在动荡的岁月里,稳稳地支撑着一个普通家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