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 12 月 15 日的南方小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透湿。凌晨三点，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筒子楼的玻璃窗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像无数根鞭子在抽打这座本就萧瑟的城市。张家的灯还亮着，林慧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父亲那件磨破袖口的工装，针脚刚缝到一半，窗外的雷声就 “轰隆” 一声炸响，吓得她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
“咔哒 —— 咔哒 ——” 桌上的老式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暴雨夜的寂静中格外刺耳。林慧赶紧弯腰捡起针线，放在缝纫机上，快步走过去接电话。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把刚用过的活动扳手 —— 下午父亲说货车的传动轴有点松，让她帮忙拧一下螺丝，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喂？是建国吗？” 她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慧……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张建国断断续续的声音，混着暴雨的 “哗哗” 声和货车引擎的 “突突” 声，“货车的传动轴断了…… 我现在在城郊的国道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你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个拖车？”
“传动轴断了？你有没有受伤？” 林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扳手硌在掌心，留下一道红印，“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李叔不是认识拖车厂的人吗？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别…… 别麻烦李叔了……” 张建国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痛苦，“这么晚了，又是暴雨天，拖车费肯定贵…… 我先自己试试能不能修…… 你在家看好小莫，别让她担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拖车费！” 林慧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小莫怎么办？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李叔，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接回来！”
挂了电话，林慧抓起墙上的雨衣，胡乱套在身上，拿起扳手就往外跑。刚打开门，暴雨就灌了进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深吸一口气，冲进雨幕里，朝着李叔家的方向跑去。筒子楼的楼道没有灯，她只能借着闪电的光辨认路，脚下的积水没过了脚踝，冰冷的水顺着裤管往上渗，冻得她浑身发抖。
房间里的张小莫被电话声和母亲的喊声吵醒了。她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的暴雨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远处国道上偶尔闪过的车灯，像鬼火一样在雨幕中摇曳。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 50 元钱，那是父亲上个月塞给她买数学词典的钱，她一直舍不得花，想攒着买本更全的辅导资料。此刻，这 50 元钱被她的手心焐得发烫，像块烫手山芋 —— 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母亲刚才的喊声那么急，肯定是父亲出了什么事，这 50 元钱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可她又舍不得放弃买辅导资料的机会，那是她提升数学成绩的希望。
“爸到底怎么了？” 张小莫坐在床边，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想起父亲早上出门时，脸色就不太好，还吃了两片去痛片，说是腰有点疼。她当时还劝父亲别去跑车了，在家休息一天，可父亲却说 “年底货多，多跑几趟能多赚点钱，给你买新词典”，现在想来，父亲当时肯定是硬撑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母亲和李叔的说话声。张小莫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看到母亲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头发贴在脸上，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李叔手里拿着手机，正在跟人打电话。
“小莫，你在家等着，我和李叔去接你爸，很快就回来。” 林慧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带着疲惫，“锅里有热粥，你要是饿了就自己盛点吃，别等我们，早点睡。”
“妈，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张小莫抓起外套，就想跟着出门。
“不行，外面太危险了，你在家好好待着！” 林慧把她推回房间，“听话，等我们把你爸接回来，你再看他。” 说完，就关上了门，跟着李叔走进了雨幕。
张小莫坐在房间里，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难受。她拿起枕头下的 50 元钱，反复摩挲着，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 —— 是把钱留着买辅导资料，还是拿出来给父亲应急？她想起父亲靠去痛片支撑的背影，想起母亲手心的红印，想起家里餐桌上的白菜帮，终于下定决心，把钱放进了书包里 —— 如果父亲需要，她愿意放弃买辅导资料的机会。
天快亮的时候，暴雨终于小了些。张小莫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国道，心里充满了期待。突然，她看到两辆车灯朝着筒子楼的方向驶来，一辆是拖车，后面拖着父亲的货车，另一辆是出租车，里面坐着母亲和李叔，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 是父亲！
她赶紧跑下楼，看到父亲被李叔扶着从出租车里下来，脸色苍白得像纸，腰微微佝偻着，走路一瘸一拐的。“爸！” 她跑过去，扶住父亲的胳膊，“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事，小莫别担心。” 张建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腰有点疼，休息几天就好了。”
回到家，林慧赶紧给父亲倒了杯热水，又拿出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张建国坐在椅子上，揉着腰，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传动轴断的时候，我想自己拧螺丝修，结果使劲太猛，腰就闪了。” 他叹了口气，“拖车费花了两百块，这趟活不仅没赚钱，还倒贴了不少。”
“钱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林慧坐在他身边，给他揉着腰，“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别留下后遗症。”
第二天早上，张小莫背着书包去上学，临走前还特意叮嘱父亲：“爸，您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别硬撑着。”
“知道了，你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张建国挥了挥手，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一阵愧疚 —— 他没能给女儿买新词典，还让她担心了一晚上。
上午第三节课是数学课，张小莫坐在座位上，却没心思听老师讲课，脑子里全是父亲的身影。她想起父亲苍白的脸，想起他佝偻的腰，想起那 50 元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张小莫，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班长突然走到她身边，小声说。
张小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赶紧站起来，跟着班长往办公室走。走进办公室，看到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严肃，面前放着一个电话。
“小莫，你坐。” 李老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很沉重，“刚才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爸腰肌劳损住院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别让你担心。”
“住院了？” 张小莫的脑子 “嗡” 的一声，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爸怎么样了？严重吗？”
“你别着急，你妈说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好好治疗一下就没事了。” 李老师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妈让我跟你说，让你安心上学，她会在医院照顾你爸，不用你担心。”
张小莫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心里却更加愧疚 —— 她昨天还在犹豫那 50 元钱要不要留着买辅导资料，现在父亲住院了，肯定需要钱，她应该早点把钱拿出来的。
“李老师，我想请假去医院看看我爸。” 她哽咽着说。
“不行，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 李老师摇了摇头，“你爸也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你要是请假去医院，他肯定会担心的。这样吧，放学后我陪你去医院看看，顺便给你爸带点营养品。”
“谢谢李老师。” 张小莫的心里一阵温暖，她知道李老师是为她好，只能点了点头，回到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她拿出数学练习册，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她想起父亲住院需要钱，想起母亲一个人在医院照顾父亲肯定很辛苦，想起自己那 50 元钱根本不够用，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她拿起钢笔，在草稿纸上写着 “抛物线” 的公式，可越写越烦躁，钢笔尖突然用力过猛，戳穿了草稿纸，留下一个黑色的小洞，像她心里的伤口。
“小莫，你怎么了？” 旁边的赵磊看到她情绪不对，小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我爸住院了。” 张小莫哽咽着说，把心里的委屈和担心都告诉了赵磊。
赵磊听了，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 50 元钱，递给她：“这是我攒的零花钱，你拿着，给你爸买营养品。”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张小莫赶紧退回去，“你家里也不容易，我不能再麻烦你。”
“咱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赵磊把钱塞到她手里，“你别跟我客气，等你爸好了，你再请我吃香港巧克力就行。”
张小莫拿着赵磊的 50 元钱，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这 50 元钱对赵磊来说也很重要，可他却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这份情谊让她心里充满了温暖。
放学后，李老师带着张小莫去了医院。走进病房，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母亲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正在给父亲削苹果。“爸，妈！” 张小莫跑过去，握住父亲的手。
“小莫，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安心上学吗？” 张建国看到女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放学了，过来看看您。” 张小莫把书包里的 100 元钱（自己的 50 元和赵磊的 50 元）递给母亲，“妈，这是我攒的钱，您拿着，给爸买营养品。”
“你这孩子，怎么把买词典的钱拿出来了？” 林慧看着钱，眼泪又掉了下来，“这钱你留着买词典，你爸的医药费我已经跟亲戚借了一些，够用了。”
“词典可以以后再买，爸的身体最重要。” 张小莫把钱塞到母亲手里，“李老师也来了，还给您带了营养品。”
李老师把手里的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说：“张大哥，你好好养病，别担心家里和小莫的学习，小莫在学校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你就放心吧。”
张建国看着李老师和女儿，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自己虽然身处困境，可身边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再苦再难也能挺过去。
从医院出来，李老师送张小莫回家。路上，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小莫，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可越是困难，越要坚强。你爸住院了，你更要好好学习，不让他担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我知道，李老师。” 张小莫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考上好的高中，将来考上好的大学，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不辜负李老师和赵磊的期望。
回到家，林慧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张小莫坐在书桌前，看着被钢笔戳穿的草稿纸，心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烦躁。她知道，虽然父亲住院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困难了，可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母亲的坚持，有李老师的关心，有赵磊的帮助，她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
她拿出数学练习册，重新拿起钢笔，认真地演算着题目。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滑动，留下整齐的字迹，像她坚定的信念。她知道，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只要身边的人互相帮助，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像暴雨终会过去，阳光终会到来一样。
夜深了，母亲还没回来，张小莫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想起父亲在暴雨中修车的狼狈，想起母亲握扳手接电话的慌乱，想起赵磊递钱时的真诚，想起李老师的关心，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让她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 有担忧，有委屈，有温暖，更有坚定的信念。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数学练习册，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报答李老师和赵磊的恩情。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她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能让父亲不再为了生活而奔波，能让母亲不再为了钱而发愁。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张小莫看着月光，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知道，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她不放弃，只要身边的人互相支持，就一定能迎来美好的明天。
第二天早上，张小莫早早地起了床，给母亲留了张纸条：“妈，我上学去了，您别太累了，照顾好爸，也照顾好自己。我会好好学习的，不让您和爸担心。” 然后，她背着书包，精神饱满地走出了家门。
走到学校门口，看到赵磊在等她：“小莫，你爸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你的钱。” 张小莫笑着说，“等我爸好了，我一定请你吃香港巧克力。”
“好啊，我等着。” 赵磊笑着说，和张小莫一起走进了学校。
走进教室，张小莫坐在座位上，拿出数学练习册，认真地预习着今天要学的内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练习册上，照亮了上面的字迹，也照亮了她坚定的眼神。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挑战也开始了，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用努力和坚持，迎接未来的每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