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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绵密,敲打着汴京西郊临时搭建的工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湿土、熔炼的金属以及汗水混杂的气息。一座庞然大物的骨架正在泥泞中艰难崛起,那是大宋,或者说,是这个时代文明合力建造的第一座大型引雷塔。

崔婉宁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淌成水帘。她怀中那个曾滚烫继而冰凉的青铜镜如今沉寂着,与秦州的直接联系自那惊天一击后便彻底中断,只留下无尽的悬念和更显紧迫的现实——根据范仲淹信网传来的零星信息与分析,秦州那一击似乎重创了地底结构体,但未能将其彻底摧毁,其活动模式正变得更为隐蔽和难以预测。而各地,尤其是边境,零星的能量异常报告开始增多。建造引雷塔群,从应对单一危机,变成了预防更大范围灾难的必然选择。

她的目光扫过工地。巨大的塔基深挖至裸露的岩层,依据墨家典籍中模糊记载的“地脉感应”之说,试图与更深层的大地能量建立微弱的连接。塔身主体采用嵌套式的青铜骨架结构,这消耗了国库相当一部分储备,若非西夏承诺的铜矿资源在协议达成后出乎意料地迅速到位,仅材料一项就足以让工程停滞。此刻,来自西夏的工匠与宋国官府的匠人混杂在一起,围绕着初步立起的青铜支架忙碌着。语言不通,技艺流派各异,摩擦时有发生。

“那边!榫卯!要对准‘天枢’位!偏了一分,雷纹导引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一名墨家弟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负责该段的官府工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带着不耐烦:“什么天枢地枢的!俺们按规矩来,结实牢靠就行!这鬼天气,赶紧弄完拉倒!”他挥手让手下继续用重锤敲打,试图以力校正。

“不可!”墨家弟子扑上去阻拦,场面一时混乱。

崔婉宁叹了口气。技术的融合远比图纸上的线条复杂。她快步走下土坡,介入争执。“李工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此塔非寻常建筑,非为遮风避雨,乃为引导天地之威。一分一毫的偏差,可能意味着能量逸散,甚至结构崩毁。请务必依图施工。”她展开一张浸湿但仍清晰可见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复杂的结构和能量引导纹路。

那工头看了看崔婉宁,又瞥了一眼她身后几名神色肃穆的墨家弟子,以及更远处那些沉默但眼神锐利的西夏工匠,悻悻地啐了一口,终究还是挥挥手,让人重新调整。协作在磕绊中继续。

工程的难点不仅在于协作,更在于技术本身的实现。塔身需要镌刻复合“雷纹”,这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能量引导的关键。它们需要墨家弟子以自身修炼的、极其微薄的精神能量,如同针尖引导细丝般,一点点激活纹路中预设的导引特性。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且充满不确定性。

雨水更是雪上加霜。负责镌刻的弟子必须冒着雨,在湿滑冰冷的青铜表面上作业,指尖因寒冷和能量的持续输出而僵硬发白。进度缓慢,而时间,是所有人头顶悬着的利剑。地底传来的那种低频嗡鸣,并未因秦州一击而消失,反而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暗处舔舐伤口,并带着更深的恶意窥视着地面的一切。偶尔,地面会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提醒着人们脚下的威胁并未远去。

数日后,塔身已建成过半。连绵的阴雨依旧,但工地上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泥泞与潮湿中作业,一种疲惫而执拗的节奏逐渐形成。然而,危机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一次相对明显的地底能量波动毫无征兆地传来,不同于以往单纯的震动,这次波动带着一种尖锐的干扰特性。塔身中部,一片刚刚镌刻完成、尚未完全稳定的雷纹区域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蓝白色电火花,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几处关键的青铜连接节点瞬间过热熔化,赤红的铜液滴落在泥水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雷纹过载!能量逸散!”惊呼声响起。

那片区域的塔身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扭曲变形,逸散的能量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附近的工匠身上,几人惨叫着倒地。整个工程面临功亏一篑的危险!

“切断与地脉的临时连接!所有人退开!”崔婉宁厉声下令,同时已纵身冲向出事的塔架。

“崔司谏!危险!”几名弟子试图阻拦。

“来不及了!必须手动疏导,否则积累的能量会摧毁更多结构!”崔婉宁头也不回,手脚并用地攀上湿滑的青铜骨架。几名核心弟子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上。

高处的风更急,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崔婉宁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游离的电荷带来的麻痒感,以及从塔基深处传来的、紊乱而狂暴的能量流。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面沉寂的青铜镜紧贴在心口,尽管它已无法提供助力,却是一种精神的依托。她伸出双手,按在那过热、仍在微微震颤的青铜构件上。

“意守丹田,导引归元!”她对紧随其后的弟子喝道。

她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与恐惧,将自身那微弱的精神力延伸出去。这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如同治水般,试图引导那狂暴逸散的能量,沿着未受损的雷纹路径缓缓流转,将其重新导入预设的通道,或者……导入自身!

剧烈的刺痛感瞬间从接触点传遍全身,仿佛无数细小的针在穿刺她的经脉。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但双手稳如磐石。身后的弟子们亦纷纷效仿,各自按住关键节点,每个人的身体都因承受着能量冲击而微微颤抖。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近乎自杀。官府工匠和西夏匠人们在下方仰头看着,脸上充满了震惊、不解,以及一丝逐渐升起的敬意。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心法”与“能量”,但他们看得懂那种舍身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塔身的震颤渐渐平息,那令人不安的嗡鸣声减弱下去。逸散的蓝白色电光终于被导入了几条备用的缓冲纹路,虽然这几条纹路也彻底报废,但塔体的主要结构保住了。

崔婉宁和几名弟子几乎虚脱,被下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满是灼伤的水泡,但眼神依旧清亮。这一次意外,虽然造成了损失和伤亡,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促进了不同群体间的理解。官府工匠们不再仅仅视墨家弟子为古怪的理论家,西夏匠人也收起了部分隔阂观望着。当崔婉宁虚弱地指示如何修复熔毁节点、如何调整后续雷纹以应对类似波动时,她的命令得到了迅速而彻底的执行。

工程在短暂的停顿后,以更高的效率和更强的凝聚力继续推进。不同技艺在碰撞中开始真正交融,官府工匠的扎实经验与墨家的精微理论相互补充,甚至一些西夏工匠带来的特殊金属处理技巧,也被证明在增强雷纹稳定性方面有所助益。

又过了紧张的十余日,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最后一块核心部件——镶嵌着缩小版陨铁共振器的基座,被数十根绳索和绞盘缓缓吊起,精准地安放在塔顶预设的凹槽内。

就在基座与塔身完全契合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的共鸣声,自塔身内部响起。并非地底那种充满恶意的嗡鸣,而是一种厚重、稳定,与大地脉动隐隐相合的震动。塔身上那些历经艰辛镌刻的无数雷纹,依次闪过一层微不可察的淡蓝色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一次,随即隐去。

与此同时,空中游离的电荷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开始自发地向那高耸的塔尖汇聚。人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了些许,发丝微微飘起,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塔尖之上,隐约可见一丝丝极淡的、摇曳的蓝白色电火花,如同夜空中初生的星火,悄然闪现。

成功了!

尽管还未经历真正雷暴的考验,但这座凝聚了无数人心血、智慧,甚至生命的巨塔,已经初步具备了感应和汇聚自然电能的能力!工地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疲惫、伤痛、隔阂,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奇迹般的景象所冲淡。希望,如同塔尖那微弱的电光,在阴沉的雨幕中艰难而坚定地点燃了。

然而,崔婉宁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就在引雷塔产生共鸣,主动汇聚电荷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捕捉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那种熟悉的低频嗡鸣,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其频率和强度开始发生微妙而规律的变化……不再是混乱的躁动,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扫描与分析。

它注意到了。

这个新生的、试图挑战其权威的造物,已经引起了地底那个存在的警惕。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名身着普通民夫服饰,但眼神精干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崔婉宁身边,借着递上水囊的姿势,压低声音快速禀报:“崔司谏,皇城司密报。边境线外,克烈部的大巫亲传弟子,连同那些苍狼卫士,今日清晨在五十里外的鹰嘴崖举行了一场祭祀。据观察,仪式指向……正是我们这个方向。他们似乎能感应到这里的能量变化。”

崔婉宁的心缓缓下沉。

引雷塔的建成,是文明凝聚力的展现,是技术跨越的里程碑。但它就像黑暗旷野中点燃的第一堆篝火,既带来了光明与温暖,也无可避免地会吸引来黑暗中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地底的恶意,还是草原上的窥伺。

她抬起头,望向雨幕中巍然矗立、塔尖隐有电光流转的未完成巨塔,它沉默地指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仿佛一个无声的挑战。力量在汇聚,希望已点燃,但前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叵测难行。地底的搏动与远方的窥视,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