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的夜风带着矿渣与焦土的气息,卷过灯火通明的行营。崔婉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紧紧攥着怀中那枚冰冷的铅盒——林沐然的“最后备份”。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将它贴身藏好,仿佛守护着文明最后一点摇曳的火种,随即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投入到面前摊开的能量衰减曲线图上。
周博士带来的最新数据触目惊心:波形下滑的速度远超预期,原本预估的三个时辰窗口,此刻看来,可能连两个时辰都难以维持。
“衰减在加速,”周博士的声音干涩,指着图纸上那条陡然下坠的曲线,“尤其是最后这段,几乎是断崖式的。我们之前的模型…太乐观了。”
崔婉宁的目光扫过图纸,又落在一旁墨家弟子刚刚送来的、依据她优化后频率参数锻造出的三枚陨铁共振器上。它们呈暗沉的锥形,表面蚀刻着繁复的纹路,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与她怀中那面持续滚烫、冰裂纹躁动不安的青铜镜隐隐形成某种对抗性的呼应。纹路并非完全仿照镜背,而是在其基础上进行了逆向推导和强化,像是专门为了干扰甚至撕裂那来自地底的嗡鸣而设计。
“武器已成,但驱动它们所需的瞬间能量…”墨家负责此事的首席工程师,一位名叫公输衍的老者,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烟灰与疲惫,“我们计算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秦州本地尚存的地脉节点,行营所有的备用发电机组,甚至考虑了紧急抽取矿洞深处残留的微弱地热…能量缺口,至少还有三成。”
三成。在分秒必争的此刻,这个数字如同天堑。
“范公的网络…”崔婉宁抬起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汴京虽乱,但范公信网的几个关键节点,或许还残存着能量。能否冒险串联?”
周博士立刻摇头,语气急促:“不可!婉宁,范公网络的核心与地脉勾连太深,强行过载抽取,且不说信号在如此混乱中能否稳定传输,一旦引发能量反噬,节点崩溃事小,若是干扰了地底本就极不稳定的能量场,甚至可能提前引爆我们想要遏制的灾难!”
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失败的代价无人能够承受。
就在这时,一名墨家弟子匆匆闯入,带来汴京据点通过残存信道发回的最新监测记录。记录显示,地底系统的能量波动在整体加速衰减的背景下,出现了一种此前未被充分注意的、细微的周期性起伏,如同巨兽沉睡中不规律的呼吸。
“看这里,”崔婉宁指尖点在那微小的波动上,脑中飞速计算,“这些‘呼吸’的波谷…如果我们的能量注入能精准卡在这些天然的‘低点’,是否意味着所需的总能量阈值可以略微降低?或者说,同样的能量,在波谷注入,对结构体的干扰效果会倍增?”
公输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拿起炭笔在一旁的石板上演算起来。片刻,他重重一点头:“有理!虽不能完全弥补缺口,但至少能提升一成功效!关键是时机的把握,必须分毫不差!”
一线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星火。
然而,就在众人精神稍振之际,脚下的大地猛地传来一阵更为清晰、更具压迫感的低频嗡鸣,仿佛地底那巨物翻了个身,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质感。行营内的灯火齐齐暗了一瞬,才重新稳定下来,但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臭氧的怪异气味。
“它…更近了。”周博士喃喃道,脸色苍白。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汴京,已近乎一座空城。
曾经的繁华喧嚣被一种死寂的混乱取代。街道上散落着仓促逃离时遗落的行李杂物,被风吹动的纸张打着旋儿飞过空荡荡的店铺和民居。只有零星的哭喊和官军维持秩序的铁靴踏地声,偶尔撕裂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超常事务司的衙署深处,大部分区域已人去楼空。但在那间防护最为严密的实验室内,林沐然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
他不再去听远处那象征文明退潮的零星嘈杂,也不再试图压制脑海中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侵略性的地底嗡鸣。他主动放开了所有的意识防御,将自己彻底化为一个敏感而脆弱的接收器,如同暴风雨中敞开所有门窗的灯塔,只为捕捉那最终毁灭来临前,最细微的征兆。
地底的波动如同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岸。他能“听”到那巨大的金属结构体内部,能量正在以某种复杂的几何拓扑方式疯狂奔流、汇聚,准备着下一次的喷发。但在那宏大的、令人绝望的轰鸣之下,他凭借其独特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系统更深层的…杂音。那不是规律的脉冲,也不是有序的代码,更像是一种…疲惫的喘息,或者某种受损逻辑单元发出的错误信号。它们混杂在主旋律中,稍纵即逝。
林沐然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试图锁定这些“杂音”的来源和规律。这极其耗费心神,冷汗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衫,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成为秦州前线决定生死的关键信息。
秦州行营,气氛已绷紧到了极限。
依据最新的能量衰减数据和那稍纵即逝的“呼吸波谷”理论,攻击方案进行了最后的调整。三枚陨铁共振器被小心翼翼地安装进一台经过紧急改造、形似巨弩的特制投射装置中。当它们被固定到位时,其暗沉的表面竟自主地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与地底嗡鸣频率截然相反的辉光,光芒幽蓝,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感,仿佛在与那来自深渊的幽绿惨光无声对抗。
军士们开始沉默地向矿洞口方向集结,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坚毅或恐惧的脸上跳跃。每个人都知道,这或许是有去无回的一战。
崔婉宁站在指挥所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被封存在内部最深处、设置了多重简易禁制的那枚铅盒。林沐然最后那疲惫而决绝的笑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深吸了一口带着不祥气息的空气,转身,大步走向那片被地底光芒映照得诡异莫名的矿区。
而在行营另一侧,由公输衍亲自指挥的墨家工匠们,正围绕着一个刚刚启动的、被称为“烛龙之眼”的古老装置忙碌着。这装置形似浑天仪与罗盘的结合体,核心是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水晶,此刻正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白光,照射着那装载了共振器的投射装置。这是墨家传承中用于校准极高精度能量器械的秘宝,启动一次代价巨大,但在此刻,无人顾惜。
“校准开始!能量通道连接,地脉节点一至七,全数贯通!备用机组,预热至临界状态!”公输衍的声音通过铜管传遍整个能量供应区域。
巨大的铜线缆如同蛰伏的巨蟒,连接着散布在矿区各处的能量源,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仪表盘上的指针在危险的红区边缘摇摆不定。
所有人都明白,那三成的能量缺口依然存在。是冒险串联范公网络残存节点,赌那不确定的传输稳定性和可能引发的反噬?还是依靠现有资源,在“呼吸波谷”注入,赌那提升的一成功效足以破开壁垒?
抉择的时刻,迫在眉睫。
崔婉宁走到投射装置旁,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她能感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震动,也能感到怀中青铜镜那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滚烫。地底的嗡鸣与镜子的震颤,在她感知中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频率,相互撕扯,相互抗衡。
她抬起头,望向那幽光弥漫的矿洞深处,目光坚定如铁。
三个场景,秦州行营的最终备战,汴京废墟中的意识感知,墨家据点的能量校准,如同三条绷紧的弦,共同指向那即将到来的、决定文明存亡的碰撞。陨铁武器的微光与地底巨物的轰鸣,在夜色中无声地对峙着,等待着一个信号,或者,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