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鲍勃,看着他脸上那种被自我厌恶和生理渴望反复撕扯的绝望。
从理性上,她百分之百同意肖恩和达里尔的看法。
鲍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是会不会爆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爆。
为了团队,他必须离开。
可她终究是个医生。
医生的天职是救人,不是放弃人。
她给了他戒断药物,给了他心理疏导,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她治不好他的心病。
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一丝挫败。
流放,在这个世界,基本等同于死刑。
自己是不是在变相地宣判一个人的死亡?
就在众人以为鲍勃会辩解,会乞求,或是会崩溃的时候,他却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扫过达里尔的冰冷,肖恩的嘲讽,泰尔西的失望,萨沙的憎恨,最后,落在了林疏月那双平静却复杂的眼睛上。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用你们赶我走。”他站起身,身体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我自己走。”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自己的监舍。
那背影,萧瑟得像深秋最后一片落叶。
整个食堂落针可闻。
一直在外围的亚伯拉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瑞克,这个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的男人,在关键时刻却做出了最重要的选择。
他又看了看肖恩,那个强硬的二把手,像一头随时准备咬人的野兽。
这个社区的决策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冷酷,也……更有效率。
他开始觉得,留下来或许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有意思。”亚伯拉罕低声对罗西塔说,“这个地方,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罗西塔点了点头,她注意到了一直躲在亚伯拉罕身后的尤金。
这个胖子从头到尾都在悄悄观察,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
他在观察的不是人,而是……系统。
这个社区的权力结构、决策流程、资源分配方式,在他眼里,仿佛是一道有趣的社会学难题。
“你们好,”格伦见气氛缓和,又恢复了他的活力,热情地走过来,“我叫格伦。这位是瑞克,我们的领袖。那是肖恩,我们的……呃,战术指挥。那位是林医生,我们这儿最厉害的人。”
“亚伯拉罕·福特。”红发壮汉伸出手,和瑞克有力地握了一下。
“这是罗西塔·埃斯皮诺萨,和尤金·波特博士。”
尤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学者,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拖沓而做作的腔调开口了:“从刚才的观察来看,贵社区的冲突解决机制,表现出一种有趣的混合模式。既有基于成文法典的法理审判雏形,又保留了原始部落环境下,基于领袖个人魅力的仲裁传统。这在后启示录时代的社会学模型中,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样本……”
他还没说完,就被肖恩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人话。”
尤金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噎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林疏月。
林疏月忍着笑,走上前解围:“尤金博士的意思是,他觉得我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很酷。对吧,博士?”
“啊,对,对!酷!非常之酷!”尤金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
当晚,夜深人静。
林疏月敲响了鲍勃的监舍门。
门没锁,她推门进去,鲍勃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小的背包。
“这些你带上。”林疏月将一个更大的背包放在他床上。
里面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几个肉罐头,高热量的能量棒,一整瓶净水,还有一个用防水袋包好的急救包,里面有抗生素、纱布、止痛药和碘伏。
鲍勃看着那个背包,眼圈红了。
“为什么?”
“你是个医生,鲍勃。”林疏月说,“虽然是个不怎么合格的酒鬼,但你依然是个医生。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比在任何人手里都更有用。或许……你能救下别人,或者救下你自己。”
鲍勃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留着对自己说吧。”林疏月叹了口气,“你离开,不是因为我们放弃了你,而是因为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我给过你机会,鲍勃。”
“我知道。”他拉上背包的拉链,背在身上。
“我只是……控制不住。那感觉就像心里有个洞,怎么都填不满,只有它……能让那个洞暂时消失。”
“那就去找点别的东西把它填满。”林疏月看着他的眼睛,“尊严,责任,或者随便什么。别再靠一瓶酒了。”
她知道,在原本的轨迹里,鲍勃会在离开后不久被食人族抓走,失去一条腿,然后被团队救回,被咬,在痛苦中死去。
他的死,揭露了终点站的真相,也算是有了一点价值。
但现在呢?他提前离开了。
没有了团队的庇护,他会活得更久,还是死得更快?
那个吃人的终点站,他还会遇上吗?
蝴蝶的翅膀已经煽动,未来的轨迹,谁也说不准。
“外面很危险。”林疏月最后说了一句。
“我知道。”鲍勃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也许,对我来说,一个人在外面,反而更安全。”
因为再也没有人值得他去辜负了。
他拉开沉重的铁门,没有回头,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林疏月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黑暗与寒冷。
她知道,这是对集体最有利的决定,但心里某个地方,还是空了一块。
她穿越过来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拯救所有人······
这好像变成了一个天真又傲慢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