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d区的医务室几乎成了洛莉的第二个家。
她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里,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迫自己去适应一个全新的世界。
白天,她在林疏月的监督下,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消毒、归类那些冰冷的手术器械。
从一开始的干呕和反胃,到后来的面无表情,她只用了三天。
晚上,她就着昏暗的应急灯,疯狂地啃着那几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医学书籍。
人体骨骼图、肌肉分布图、神经血管走向图……那些曾经让她头皮发麻的复杂图案,此刻被她一笔一划地描摹在笔记本上,直到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林疏月是个没有半点人情味的魔鬼教官。
她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洛莉身边,随手拿起一个器械,用冰冷的语调提问。
“这是什么?”
“……尖头组织剪。”
“错。这是钝头组织剪,用于分离软组织和筋膜。旁边那把才是尖头组织剪,用于精细解剖。用途都分不清,你想在病人身上开个洞吗?重背。”
又或者,在她给伤员换药时,突然发问。
“他伤口感染了,有腐臭味,局部红肿,体温三十八度五。用什么药?”
洛莉看着伤员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脑子里飞速旋转:“青霉素……或者头孢?”
“剂量?给药途径?皮试做了吗?过敏反应的预案是什么?”林疏月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不给洛莉任何喘息的机会。
洛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在林疏月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下,羞愧地低下头。
“连基本的处置流程都记不住,你拿什么救人?靠祈祷吗?”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洛莉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扔进锻炉的生铁,被林疏月用最严酷的火焰灼烧,用最沉重的铁锤反复捶打。
很痛,痛到她好几次在深夜里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
但每一次天亮,她又会擦干眼泪,用红肿的眼睛继续去背那些枯燥的解剖图。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这天下午,洛莉正在赫谢尔的指导下,学习如何配比不同浓度的生理盐水。
老人比林疏月有耐心得多,他会不厌其烦地讲解每一个步骤背后的原理。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医生!赫谢尔医生!林医生!”一个来自伍德伯里的幸存者,名叫安迪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脸色惨白,一手捂着自己的右下腹,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安迪?你怎么了?”赫谢尔立刻放下手里的烧杯,上前扶住他。
“我……我肚子疼……”安迪疼得话都说不完整,“从早上就开始了,一阵一阵的……现在……现在疼得快要死了……”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停地发抖。
“快,扶他到床上去。”赫谢尔对最近的两个士兵喊道。
林疏月闻声从里间的药品库走了出来,她只看了一眼安迪的姿势和表情,眉头就皱了起来。
“让他平躺,双腿屈膝。”林疏月冷静地指挥道。
她戴上手套,走到床边,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安迪,问道:“哪里最疼?指给我看。”
安迪颤抖着手,指向自己的右下腹。
林疏月伸出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他的左下腹。
“这里疼吗?”
“也……也疼……”
林疏月的手指没有移开,而是猛地抬起。
“啊!”安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弹了起来。
“典型的转移性右下腹痛,麦氏点压痛和反跳痛都呈阳性。”林疏月脱下手套,语气平静“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
“手术?”赫谢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现在?”
“再拖下去,一旦穿孔,引起弥漫性腹膜炎,他就死定了。”林疏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赫谢尔深吸一口气:“好,我来准备麻醉。你主刀。”
“不。”林疏月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早已被这阵仗吓得手足无措的洛莉。
“洛莉,你来做我的第一助手。”
“什么?”洛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光是她,连赫谢尔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林?这太冒险了!她只是个……”
“她已经把《外科学概论》的第一到第三章全部背下来了。”林疏月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理论知识她有。她缺的,是在人身上实践的机会。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看着脸色惨白的洛莉,一字一句地说道:“阑尾切除术,是外科最基础的手术。如果你连这个都过不了关,那就趁早滚回去带孩子。我这里,不养废物。”
这番话,冷酷到了极点。
洛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手脚冰凉。
她看着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安迪,又看了看林疏月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是不甘,是倔强,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孤注一掷。
她想起了瑞克眼中的忧虑,想起了卡尔那与年龄不符的冷酷,想起了怀里柔软弱小的朱迪丝。
她不能退。
“我……我做。”洛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很好。”林疏月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的表情,“赫谢尔,你负责麻醉和监护生命体征。洛莉,去,用最快的速度刷手,穿手术服。我给你三分钟。”
整个医务室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赫谢尔熟练地为安迪进行局部麻醉,肖恩和达里尔闻讯赶来,守在门口,将所有无关人员全部清了出去,确保手术环境的绝对安静。
洛莉冲到水槽边,按照书上写的“七步洗手法”,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和前臂。
当她穿上那身宽大的绿色手术服,戴上口罩和帽子,走进那个用白布隔出来的临时手术间时,她看到林疏月已经站在了手术台前。
安迪的腹部已经盖上了只露出手术区域的绿色无菌单,明亮的应急灯将那片皮肤照得雪白。
“手术刀。”林疏月的声音响起。
洛莉深吸一口气,从器械盘里拿起那把闪着寒光的柳叶刀,递了过去。
她的手抖得厉害,
林疏月没有看她,接过刀,稳稳地在预定位置切了下去。
皮肤、脂肪、筋膜……被一层层地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