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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月放下对讲机,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咔,咔,咔,像在为某个看不见的倒计时计数。

桌上的社区建筑规划图,被她用红蓝两色笔画得密密麻麻。

每一个红圈都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每一道蓝色的箭头都是一条用鲜血浇灌的防线。

这是一张战争的蓝图。

一场还没有正式宣告开始,却早已在人心深处打响的战争。

一阵空洞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

这不是身体上的累。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近乎枯竭的消耗。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她的大脑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仪器,计算、推演、布局、引诱。

每一个人,都是她棋盘上的子。

每一件事,都是她为了生存这道最终命题,所设下的变量。

就在刚才,她还和肖恩在对讲机里,冷静地商讨着如何利用尼古拉斯的懦弱和自私,剖开亚历山大社区虚伪的和平,让所有人都看见里面的脓疮和烂肉。

这一切都很必要。

这一切都无比高效。

可这一切,也正在榨干她灵魂里最后一点温度。

她需要去看看他们。

她忽然迫切地,需要去看看那些人。

不是她棋盘上那些冰冷的棋子,而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是她做这一切的,唯一的原因。

林疏月拉开门,走了出去。

亚历山大的夜风格外清爽,带着刚修剪过的草坪气息和泥土的湿润。

这味道干净得不真实,与监狱那混合着铁锈、血腥和消毒水的气味,恍如隔世。

街道上很安静。

太安静了。

远处那些属于原住民的房子里,都透出温馨的灯光,窗帘后能看到人影晃动。

那些被肖恩称之为“绵羊”的人们,正在享受他们理所当然的安宁。

可分配给他们团队的几栋房子,却几乎都是漆黑一片。

格伦和玛姬的房子,黑着灯。

卡罗尔和麦克斯的,也是。

戴尔的房车静静地停在空地上,没有一丝光亮。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林疏月的心猛地揪紧。

出事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然后,她看到了。

在他们这几栋房子的最中间,瑞克的那一栋。

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

那光不是派对的喧闹,也不是庆典的璀璨,而是一种温暖的、厚重的、昏黄色的光,稳稳地照亮了门前那片整洁的草坪。

像一座灯塔。

一座在虚假繁荣的黑夜里,为迷航者指引方向的,唯一的灯塔。

林疏月朝着那栋房子走去,脚步踩在平整的柏油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房子的前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那不是暖气的热,而是一种……属于“人”的热气。

混合着食物的余香,织物的味道,以及许多活生生的、温暖的身体挤在一起时,才会有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名为“人气”的味道。

然后,她看到了门里的景象。

客厅里,挤满了人。

不是在开派对,不是在庆祝。

那张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米白色沙发上,睡满了孩子。

索菲亚,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脸上带着林疏月自末世以来,就再也没见过的安详。

梅根紧紧挨着她,像是找到了最温暖的依靠。

而卡尔,就躺在中间的靠垫上,那顶不离身的警长帽,安安静静地放在他的胸口。

地板上,铺满了从各个房间里搜刮来的毯子、被褥、枕头。

大人们,就那样或坐或躺地,挤满了整个地面。

格伦和玛姬缩在一个角落里,格伦的胳膊紧紧地环着玛姬,即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守护的姿态。

卡罗尔靠这麦克斯坐着,没有睡,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沙发上的孩子们,嘴角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戴尔和赫谢尔,一人占了一张单人扶手椅,像两个看尽世事的老伙计,沉默地对坐着,守护着这奇怪又安宁的场面。

贝丝抱着那把刚找到的木吉他,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像一首跑调的催眠曲。

达里尔靠在门后,手里还握着他的弩。

洛莉就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一只手轻轻搭在卡尔的身边。

他们明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栋大房子。

有柔软的床,有干净的浴室,有独立的厨房。

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挤在了这里。

就像在监狱里一样。

他们得到了天堂,却不敢一个人享受。

他们不信任这天堂。

瑞克背对着她,站在壁炉前,看着这满屋子的人。

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转过身来。

“我正想去找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醒了任何一个睡着的人。

他朝屋里的人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们……试过了。那些床很软,水也很热,但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但是睡不着。”洛莉替他说了下去,“太空了,也太安静了。”

瑞克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就一个接一个地,自己找过来了。都带着枕头和毯子。”他扯了扯嘴角,“我想,我们大概是还不习惯有这么大的地方。还是……挤在一起,才觉得安心。”

安心。

这两个字,击中了林疏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的最后一个角落。

肖恩。

他也在。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宽阔的后背靠着墙。

在他的怀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婴儿。

朱迪斯。

小小的朱迪斯没有睡,她睁着一双清澈得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头顶上那张布满伤疤和胡茬的脸。

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肖恩的衣领。

肖恩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怀里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生命上。

他微微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笨拙的咕噜声,那大概是他能想出来的,最接近摇篮曲的声音。

朱迪斯似乎很喜欢,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这个画面。

这个画面是如此的违和,如此的颠覆,却又如此的……正确。

肖恩。

那个本该一步步走向疯狂,变成团队最大威胁的男人。

那个本该逼得瑞克亲手杀了他,在卡尔心里留下一辈子创伤的男人。

现在,他正抱着女儿。

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晓的温柔,守护着她。

她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脚下的长绒地毯柔软得像踩在云上。

屋里所有醒着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

她走过瑞克。

走过洛莉。

径直走到了肖恩的面前。

肖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去。

林疏月蹲了下来。

慢慢地,她伸出一只手,无比轻柔地,碰了碰朱迪斯那柔软、温热的小脸蛋。

好暖。

这鲜活的、滚烫的生命力,透过她的指尖,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一股灼热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了她的眼眶。

她的视线,从朱迪斯的脸上,缓缓地,扫过整个房间。

她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

洛莉。

活着的。

不是在监狱的锅炉房里,大出血而死的尸体。

她就在那里,看着她的丈夫,和抱着她女儿的、最好的朋友。

索菲亚。

活着的。

不是从谷仓里蹒跚走出的行尸。

她就在那里,安稳地睡在沙发上。

戴尔。

活着的。

不是在深夜的荒野里,被行尸开膛破肚。

他就在那里,戴着他那顶可笑的渔夫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