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历史杂烩 > 第14章 梆子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镇口的老井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有重物坠入水中。守夜的老张头提着马灯过去,灯光晃过井口时,瞥见水面漂着个熟悉的竹篮——是卖菜阿婆日日装碎青石的那只,篮沿还挂着半片没刻完的“心”字石。

他刚要喊人,井壁忽然“咔啦”响了一声,有块松动的青石掉下来,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里,浮着缕青灰色的布条。老张头心里一紧,这布条的纹路,像极了李秀才常穿的那件长衫。

天蒙蒙亮时,沈砚之被王屠户的急喊声惊醒。赶到老井边,几个汉子正合力往上拉绳,绳头系着的竹篮里,盛着的不是碎青石,而是具蜷缩的尸体——正是张木匠。他胸口插着把刻刀,刀柄上缠着的蓝布条,是那个总把石片贴额头的孩子送的那截。

“昨夜还见他在铺子后巷刨木料,”王屠户声音发颤,“说要给孩子们做些刻石的木垫板。”他指着张木匠摊开的手心,里面攥着半块刻了“心”字的青石,“心”字的捺笔处,被硬生生刻断,断口沾着暗红的血。

柳姑娘扶着脸色惨白的卖菜阿婆过来,阿婆手里的木匣摔在地上,里面的“菜篮砚”滚了一地,有方砚台的池底,竟刻着个极小的“张”字。“他偷我的碎青石不是为了孩子们,”阿婆牙齿打颤,“是为了仿冒沈先生的洮河砚,前几日被李秀才撞破,两人在槐树下吵得厉害。”

苏卿卿忽然指着井口的青石沿,那里有串模糊的脚印,鞋印边缘沾着桐油——张木匠铺子的桐木堆总涂桐油防潮。更让人发寒的是,脚印旁散落着几粒莲子,正是昨夜她给孩子们留的夜宵。

李秀才迟迟没来,沈砚之带着人往他住的柴房去。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墙上溅着暗红的血点,像谁用鲜血在墙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字。柴房角落的砚台上,墨汁还未干,写着半句话:“菜篮藏污,青石……”最后两字被血渍晕染,只剩团黑糊糊的墨。

“是李秀才的笔迹!”绣娘捧着刚绣好的“砚纹肚兜”赶来,看见墙上的血字,绢布“啪嗒”掉在地上,“昨夜亥时,我见李秀才提着砚台往老井方向去,说要找张木匠理论。”她指着肚兜上绣的砚台纹,针脚乱了好几处,“当时心慌得很,针都扎了手,原来……”

孩子们被哭声惊醒,那个贴石片的孩子举着块青石跑过来,石片上沾着些暗红的粉末,“这是在老槐树洞里捡的,像先生砚台里的墨,又像……又像杀猪的血。”

沈砚之捏起那粉末闻了闻,墨香里混着铁锈气。他走到老槐树下,果然在树洞里发现了方沾血的洮河砚,砚池里的水已经发乌,沉着几片撕碎的桐木碎屑,碎屑上隐约有刻痕,拼起来是个“赃”字。

这时,苏卿卿在张木匠铺子的桐木堆里,翻出个上锁的木匣。砸开一看,里面竟全是仿冒的名砚,每方砚底都刻着“砚语堂”的款识,而匣底压着张字条,是卖菜阿婆的笔迹:“青石可刻心,亦可藏刀。”

晨光爬上竹梢时,有人在卖菜阿婆的菜摊下,发现了双沾着井泥的莲纹绣鞋——正是绣娘给镇上妇人做的样式,鞋跟处还嵌着块碎青石,石上刻着个完整的“死”字。

井边的水花渐渐平息,露出水面的竹篮里,那半片“心”字石随着水波晃动,缺的那一点,不知何时落在了张木匠的眼角,像滴凝固的泪。沈砚之望着那方染血的洮河砚,忽然觉得砚池里沉着的不是墨,是这镇子藏了许久的暗,被谁用刻刀,硬生生剜了出来。

沈砚之捏着那方染血的洮河砚,砚池里的乌水倒映着天光,竟像面碎镜,照出周围人脸上的惊惶。他忽然注意到,仿冒砚台的木匣底,除了阿婆的字条,还粘着几根极细的蓝线——是绣娘绣“砚纹肚兜”时常用的丝线。

“绣娘的绷架呢?”沈砚之猛地回头,绣娘常把未绣完的绢布绷在院里的老梨树上。众人赶到梨树旁,绷架果然倒在地上,绢布被划得粉碎,碎布片上沾着的墨渍,与李秀才柴房墙上的血字用墨一模一样。

王屠户忽然指着梨树根,那里埋着把带血的柴刀,刀鞘是张木匠铺子特有的桐木所制。“这刀是李秀才的!”他声音发哑,“前几日我还见他用这刀劈柴,说刀柄的纹路磨得顺手,比刻刀还趁手。”

卖菜阿婆抱着那只从井里捞上来的竹篮,忽然浑身发抖:“阿绣……绣娘昨夜来过菜摊,说要借我的碎青石当绣样,还问我张木匠仿冒砚台的事,是不是李秀才告去苏州砚语堂的。”

“砚语堂?”沈砚之想起苏卿卿提过的消息,“苏州那边派人来了?”

苏卿卿脸色发白,从袖中掏出封揉皱的信:“这是今早发现的,塞在孩子们的砚台匣里,是砚语堂的笔迹,说张木匠仿冒砚台之事,已查实,要带涉案之人回苏州问罪。”信纸末尾有个模糊的指印,沾着暗红的印泥——正是李秀才常用的朱砂印泥。

这时,贴石片的孩子拉着沈砚之的衣角,指着老槐树的树顶:“先生你看,那里有个布包!”众人搭起人梯爬上去,取下的布包里,竟是李秀才那件青灰色长衫,领口绣着的“清白”二字被血浸透,下摆还缠着根绣线,颜色与绣娘绷架上的蓝线分毫不差。

“我知道了!”柳姑娘忽然抓住沈砚之的手,指尖冰凉,“昨夜我见阿婆往菜摊的水缸里扔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影子像极了个人!”她领着众人冲到菜摊,砸开水缸底部的石板,里面赫然躺着具尸体——是绣娘。她胸口插着根绣花针,针尖穿透了块碎青石,石上刻着的“心”字,被血染成了黑红。

沈砚之看着水缸壁上的刮痕,忽然明白张木匠为何会坠入老井——刮痕与井壁的青石磨损处完全吻合,显然是有人从菜摊拖着重物到井边,一路留下了痕迹。而绣娘绷架上的碎绢布,拼起来能看见半只莲纹绣鞋的轮廓,鞋尖沾着的井泥,与阿婆菜摊下那双绣鞋上的泥完全一致。

卖菜阿婆瘫坐在地,怀里的竹篮掉在地上,滚出几粒莲子——是苏卿卿昨夜给孩子们留的夜宵。“是张木匠逼我的!”她忽然哭喊起来,“他说我帮李秀才揭发他仿冒砚台,就要烧了我的菜摊!绣娘撞见他威胁我,他就……”

话音未落,苏卿卿在绣娘的袖中摸出块碎青石,石上刻着三个字:“阿婆假。”

沈砚之看向那方仿冒砚台的木匣,匣盖内侧有处新刻的痕迹,是李秀才惯用的刀法,刻的是“砚语堂来人是假”。他忽然想起张木匠眼角那点“心”字石的碎片,凑到阳光下细看,碎片边缘的刻痕里,嵌着点紫莹莹的粉末——是柳姑娘昨夜摘下的紫葡萄皮磨成的粉。

“孩子们的葡萄汁。”沈砚之看向院角的竹篮,里面还剩几颗烂葡萄,果皮上沾着的指纹,与仿冒砚台底的指纹完全一致。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总把石片贴额头的孩子,孩子正把块青石往袖中藏,石上沾着的暗红,是绣娘胸口那根绣花针上的锈。

孩子被看得发慌,石片“当啷”掉在地上,露出背面刻的字:“先生教的‘心’,要刻得干净。”

晨光忽然变得刺眼,照在每个人脸上,映出那些藏在笑里的暗。老井的水面又晃了晃,这次浮上来的,是李秀才那方洮河砚的砚盖,盖底刻着的“清白”二字,被人用刻刀剜去了“白”字的最后一笔,只剩个“清”,在水波里碎成一片一片。

那孩子袖中的青石片掉在地上时,众人忽然看见他手腕上有道新伤,伤口形状与张木匠胸口那把刻刀的刃口完全吻合。孩子慌得往后缩,后腰却撞翻了菜摊旁的竹筐,筐里滚出个布娃娃——是绣娘前几日给孩子们缝的,娃娃肚子上绣着的“心”字,被人用墨涂得漆黑,墨色里还混着点暗红,正是绣娘胸口那根绣花针上的锈迹。

“是你把布包藏在槐树上的?”沈砚之的声音很稳,目光却像刻刀般锐利,“前夜你说石片贴额头能沾人气,其实是想借着贴石片,偷看李秀才刻砚的手法,对不对?”

孩子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旁边的小姑娘忽然指着他的鞋:“你的鞋上有井泥!今早你说去河边看青蛙,根本没去!”那鞋正是绣娘给做的“砚纹鞋”,鞋底的花纹里嵌着的红砂,与老井壁的红砂一模一样。

苏卿卿忽然想起什么,跑到李秀才的柴房,在灶膛的灰烬里扒出半张烧残的纸,纸上还能看清“仿冒砚台赚的钱,藏在……”几个字,墨迹未干,是张木匠的笔迹。而灶台上的油罐旁,沾着几根头发,长短粗细,与卖菜阿婆盘在脑后的发辫完全一致。

“阿婆常来帮李秀才烧火。”苏卿卿的声音发颤,“你早就知道张木匠藏钱的地方,对不对?”

卖菜阿婆死死攥着竹篮把手,指节泛白:“那笔钱是他骗我用碎青石仿冒名砚赚的!他说卖了钱就分我一半,让我给孩子们雕更好的砚台……可他根本没打算分!”她忽然指向老槐树,“钱就埋在树根下,用块刻着‘菜’字的青石压着!”

众人果然在槐树根下挖出个陶罐,里面的银子上沾着些湿润的泥土,泥土里混着几片紫葡萄皮——是柳姑娘昨夜摘下的那串,她今早说少了几颗,原以为是被鸟啄了。

柳姑娘脸色骤变,下意识摸向袖中,却摸出半块刻了一半的“心”字石,石上的刻痕与张木匠手心那半块完全能拼合。“我只是想劝张木匠把钱还回去,”她声音发飘,“他说要烧了孩子们的刻石,我才……才用葡萄砸了他,没敢用刻刀……”

沈砚之捡起那半块“心”字石,忽然发现石缝里卡着根极细的丝线,是绣娘绣“砚纹肚兜”用的冰纹线。他转头看向绣娘的尸体,尸体旁的碎绢布上,除了绣鞋印,还有个小小的鞋印——是那孩子的“砚纹鞋”踩的。

“绣娘撞见你偷张木匠的钱,”沈砚之看向那孩子,“你怕她告诉先生,就用她的绣花针扎死了她,对不对?然后把她藏进水缸,再嫁祸给阿婆。”他捡起地上的布娃娃,娃娃肚子里塞着块碎银,银角刻着个极小的“心”,是孩子刻的,“你想学李秀才刻‘心’字,却把心刻进了钱眼里。”

孩子“哇”地哭出来,断断续续说出真相:他见张木匠藏钱,就趁夜去偷,被绣娘撞见,情急之下用针扎了她;张木匠发现钱被偷,追来时失足落井;李秀才今早发现真相,想带他去自首,他却趁其不备,用刻刀……话没说完,孩子忽然指向柴房的房梁,“先生……先生在上面……”

众人搬来梯子爬上房梁,果然看到了李秀才——他被人用麻绳吊在梁上,脖颈处有深深的勒痕,手里却还攥着块青石片,石上刻着个完整的“心”字,只是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道未干的泪。

日头升到正中时,苏州砚语堂的人真的来了,带着官差。他们看着院里的尸体和哭成一团的孩子,忽然叹了口气:“原是想来说,仿冒的事不追究了,那些碎青石雕的‘菜篮砚’‘心字砚’,比名砚更有灵气。”

沈砚之把那方刻着完整“心”字的青石片放进李秀才的棺木里,石片上还留着孩子贴过额头的温度,只是这温度再也暖不透冰冷的石头了。檐角的灯笼不知何时被风吹灭,灯架上缠着的牵牛花枯了大半,紫莹莹的花瓣落了满地,像谁把日子里的甜,都摔成了碎片。

暮色降临时,孩子们抱着没刻完的砚台站在院门口,看着官差抬着棺木远去。有个孩子忽然问:“先生说字要住进心里才能刻进石头里,那心里的字被血染红了,还能刻得干净吗?”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李秀才留下的刻刀,在大青石上慢慢刻着。刻的还是“心”字,只是这次刻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石头里睡着的魂。风从老槐树那边吹来,带着血腥味和墨香,混在一起,竟比黄连还苦。

井里的水渐渐清了,映出天上的月亮,像块被血浸过的砚台,冷冷地照着这镇子,照着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和字里藏着的,再也捂不暖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