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哥啊？”
李盛昌单手插兜潇洒地站在过道，另一只手随意转动着一个老物件，嘴角挂着那抹十年如一日的痞笑。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西装，签约一结束，领带却松垮地扯开几分，在这庄重场合显得格外扎眼。
“傻缺，是不是找骂啊？”左晓芹被他吓得手一抖，餐盘里的勺子哐当作响。她今天盘着精致的发髻，珍珠耳钉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与此刻炸毛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废话，不找骂我挨你边吃饭干啥？”李盛昌自然地在她对面落座，把玩着未拆封的餐具，“话说，你走了三个月零四天，连条消息都不发给我，有点过分了啊。”
“你丫就一贱人，还有喜欢找骂成瘾的。”左晓芹夹起一筷子清炒芥蓝，“我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找你麻烦？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说傻缺，是不是最近京城太平静，把你闲出毛病了？”
“我再不来，自己媳妇被人欺负成啥样了。”李盛昌慢条斯理地掰开一次性筷子。
“嘴是真贱啊，谁是你媳妇？”左晓芹抄起餐巾纸砸过去，“小时候经常往我文具盒里放毛毛虫的账还没算清呢。”
周围几个地方官员频频侧目。有人认出这两位京城来的小祖宗，默契地埋头扒饭：混过京圈的谁不知道，李少和左家公主只要碰面，就一定会火星撞地球。
李盛昌灵活躲过纸团袭击，顺手把她餐盘里最大的虾仁夹走：“听说前天灵境虚拟宇宙组委会内部研讨会上，有人质疑你提出的方案？”
左晓芹动作微滞，随即冷笑：“呦呵，傻缺你消息倒灵通，大老远的事情你都消息门清。”
“那必须的。”他变戏法似的推过来一碟剥好的虾仁，“哥虽然人在京城，可眼线遍布四海。要不要我找几个朋友‘聊聊’，减轻一下你的压力？”
“得了吧您呐。”左晓芹翻个白眼，却把虾仁拨到米饭上，“就您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是行家，真要办正事，切，别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她突然倾身压低声音，“告诉你李盛昌，别插手我的事，要不然姑奶奶饶不了你。”
“成啊。”李盛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目光扫过她微红的耳尖，“那你自己说，《灵境：坤轮》发生那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先跟家里通个气？”
“本小姐凭实力吃饭，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动不动就找家里喊奶喝。”她骄傲地扬起下巴，这个神态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李盛昌轻笑出声。他想起十四岁那年，这丫头也是这样昂着头，把欺负她的高中生揍得满地找牙。那时她扎着乱糟糟的马尾，校服袖口还沾着打架蹭上的灰。
“笑屁笑。”左晓芹被他盯得发毛，“赶紧吃，吃完滚蛋，看着就倒胃口。”
“哎，你这人——”他话没说完，穿戴便捷式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他难得正色道：“你妈的电话。”
左晓芹瞬间绷直脊背。
三分钟后，等李盛昌规规矩矩地挂断电话，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找你干嘛？”
“说你在广寒市太拼，让我看着点，减轻一下你的压力。”李盛昌把老物件转得飞起，就连吃个饭都不忘把捏，“要我说，虞阿姨就是瞎操心。我们傻妞多能耐啊，对吧？”
这话听着像调侃，左晓芹却捕捉到他眼底的认真。她低头戳着米饭，声音闷闷道：“别叫我傻妞了，人多眼杂，我以后还要在这里工作呢。”
“那叫什么？左处长？太生分。晓芹？跟你又不熟。”他理直气壮地又顺走她一块排骨，“还是傻妞亲切，充满革命友谊。”
“滚蛋。”她骂完却忍不住笑了，“你说咱俩这样，像不像小时候在机关食堂抢鸡腿？”
“可不嘛。”李盛昌眼神柔软下来，“那会儿你比现在可爱多了，至少不会用高跟鞋踩人。”
“李盛昌！”她作势要打，被他用筷子挡住。
“说正事。”他突然正经起来，“明天周六老闫约了我打球，体验失重状态下，超人般球技，你要不要‘偶遇’一下？”
左晓芹愣住了。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怪不得闫珂苒这一级跳得，直接坐到了广寒基地市长的位置，相当于直辖市的二把手，那是什么概念？敢情都是这李二少的杰作？人家代字刚拿掉转正，转眼2万亿的投资就接踵而至，亲爹也不为过啊。
“你这什么表情？别多想了。”李盛昌见她露出狐疑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搅着汤，“我这样做，纯粹是哥们儿义气。你要没空就算了，明天晚上请我吃火锅。这里你是地头蛇，总不会拒绝吧？”
窗外，广寒市的新地标“月光塔”正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左晓芹望着对面吊儿郎当发小的侧脸，突然发现他下颌线比少年时期硬朗了许多。
“成交。”她端起汤碗跟他碰杯，“不过你买单。”
“凭什么啊？”
“就凭你刚才偷吃我三个虾仁两块排骨！”
宴会厅的灯光落进彼此带笑的眼眸里，仿佛还是很多年前，那两个在四合院海棠树下打闹的孩子。只是如今，一个学会了隐藏心事，一个懂得了假装不经意间。
李盛昌看着她与旁人寒暄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手掌上一道早就消失的浅痕：那是她当年用圆笔刻下“傻缺”二字的地方。
有些情愫，大概注定要藏在插科打诨里，才显得不那么郑重其事，即使他知道，双方长辈都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调整了一下心态，李盛昌走到任部长、王局长那一桌，开始了新一轮的高谈阔论。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在他眼里，不过是又一场豪华喧闹的蒙面舞会而已。
第二天，天色有些阴沉，但左晓芹的心情却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她仔细地替姒少康整理好衣领，那是一套崭新的、符合当下年轻人审美的休闲服，穿在身形已是成年男子模样的姒少康身上，竟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少年般的青涩感。他乖乖站着，睫毛长而微卷，一双眼睛清澈得能倒映出左晓芹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不敢置信。
“晓芹姐，”他小声地、又带着雀跃地确认，“我真的可以离开这房间，出去看看了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只即将初次离巢、既兴奋又忐忑的雏鸟。
左晓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尖软得一塌糊涂，她伸手将他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碎发拨弄整齐，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当然。小康最近表现很乖，又在《灵境：坤轮》里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帮了我们很多忙。所以呢，姐姐这次向上级申请，特别批准你有一个小时的外出采风时间！” “采风”这两个文绉绉的字眼刚脱口，左晓芹就在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职业病又犯了，跟个心智如同孩童的他用这么正式的词，真把姒少康当“罪犯”了不成。
幸好，姒少康的注意力完全被“出去”二字牢牢抓住，他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双手挥舞着，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太棒了！晓芹姐，你太棒了！我可以出去玩咯！” 那纯粹的快乐极具感染力，让左晓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不过小康，”她敛起一丝笑意，拿出一个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电子手环，语气认真了些，“为了安全，你还得带上这个。万一我们走散了，姐姐也能第一时间找到你，知道吗？” 她小心地将手环扣在姒少康的手腕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
姒少康用力点头，对手环没有丝毫抵触，反而觉得这是和晓芹姐之间的一种新奇联系：“嗯嗯，没问题。晓芹姐，那我们先去哪里？”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左晓芹牵起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因为兴奋而传来的微热：“姐姐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火锅？” 姒少康偏过头，脸上写满了好奇，“那是什么好吃的？比能量营养膏还好吃吗？”
他这稚气的问题让左晓芹笑出了声，她一边引着他往外走，一边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描绘：“那可是地球家乡流传下来的宝贝！一到冬天，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中间放一口咕嘟咕嘟冒泡的锅，把薄薄的羊肉片、弹弹的牛肉丸放进去这么一涮……” 她说着，还配合地做了个涮肉的动作，“……然后啊，再蘸上特制的酱料，比如老干妈，哎呀，那味道，又香又辣，简直是人间极品！”
“老干妈？” 姒少康舔了舔嘴唇，想象着那未曾体验过的滋味，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晓芹姐，你别说了，我都快流口水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好，出发咯！” 左晓芹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欢欣。
半小时后，左晓芹牵着对周围一切都充满好奇、时不时想停下来摸摸看看的姒少康，终于抵达了与李盛昌约好的火锅店。
店内热气腾腾，人声鼎沸，辛辣鲜香的分子在空气中欢快地舞蹈。
李盛昌早已等在预定好的卡座里，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着桌面。当他看到左晓芹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时，敲击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大，嘴巴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左晓芹仿佛没看到他脸上那堪称惊悚的表情，自然地拉着姒少康走过去，拍了拍李盛昌的肩膀，语气轻松地介绍：“傻缺。哦不，口误口误。”她促狭地笑了笑，转向姒少康，“小康，来，这是你李盛昌哥哥，快叫哥哥。”
姒少康立刻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乖巧地鞠躬，声音清亮：“盛昌哥哥，你好！”
李盛昌几乎是机械地、僵硬地伸出手，与姒少康温热的手掌握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额角有冷汗沁出，内心早已是狂风暴雨：“什么情况？！”他趁着姒少康好奇地打量四周环境时，猛地将左晓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左晓芹，你疯了？怎么把这位爷给拐出来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担忧。
左晓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袖：“什么叫拐？注意你的用词，李公子。我可是正儿八经向上级打报告申请，得到批准的。” 她刻意强调了“批准”二字。
“批准？你是不是傻啊！” 李盛昌急得差点跳脚，手指隐蔽地、飞快地指了指周围，“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呢！这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头上那顶刚升上去没来得及捂热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我的左大小姐！”
遇到这么个不分轻重的主，李盛昌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左晓芹却显得异常镇定，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扬，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和了然：“你怕个兜啊？老娘自己都不担心，瞧你那点熊样，胆子比针尖还小。” 她说着，目光若有所指地、极其隐蔽地扫过火锅店的几个角落。
李盛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至少有四组穿着不同风格服饰、看似普通食客的人，或坐或站，眼神总会有意无意、极其专业地飘向他们这一桌。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
“嗨，我说左晓芹，我这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是吧？” 李盛昌坐回座位，故意垮着脸，语气带着夸张的委屈，“说好了你请我吃火锅，算是补偿上次放我鸽子，结果你倒好，带个‘陌生人’算怎么回事？” 他在“陌生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瞟向正小心翼翼用手指戳着桌上调味罐的姒少康。
左晓芹拉着姒少康在自己身边坐下，闻言挑眉，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多加一双筷子的事，你李公子家大业大，不会是舍不得这点钱吧？看把你小气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李盛昌被她噎得直翻白眼，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得，您是爷，您爱叫几个就叫几个，我哪敢有意见啊。” 他嘴上服软，眼神却还在控诉着左晓芹的“不仗义”。
“这还差不多。” 左晓芹胜利地扬了扬下巴，细心地将姒少康面前的餐具摆好，“小康，过来，坐姐这边，别理他。”
姒少康看看左晓芹，又看看一脸“我很不爽”的李盛昌，眨了眨纯净的眼睛，忽然凑近左晓芹，压低声音，用自以为很小、但实际上李盛昌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问道：“晓芹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了？”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歉意。
左晓芹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嗔怪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瞎说什么呢！” 她下意识地瞥了李盛昌一眼。
李盛昌也被这直白的问话弄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
姒少康却一脸认真，指着自己的耳朵：“我都听到你们刚才交头接耳的声音了，李哥他……好像很不开心。” 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盛昌，带着孩童般的率真和担忧。特别是“很不开心”四个说出来，以李盛昌的身份和地位，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
姒少康还有意无意地往他脸上注视，李盛昌所有的不满和吐槽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种无力又好笑的感觉。他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虽然有点僵硬：“没有没有！姒……呃，小康，你误会了，李哥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他脑子飞快转动，试图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主要是……是担心你！对，担心你。你看你身体康复不久，外面这天儿又冷，我怕你出来一趟，身体吃不消。”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无比。
姒少康立刻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他绽开一个放心的笑容，指了指桌子中间已经开始翻滚的红油锅底：“不是要吃火锅吗？你看，热腾腾的，马上就不冷啦！李哥你别担心我！”
看着他那理所当然、充满期待的样子，李盛昌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烟消云散，只能认命地抹了把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无奈：“行……吧。那小康，你看看想吃点什么？哥给你点上。” 他将电子菜单推到姒少康面前。
姒少康接过菜单，看着上面琳琅满目、色彩鲜艳的菜品图片，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李盛昌，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道：“嗯，李哥，你……你会心疼钱吗？”
李盛昌被他这问题逗乐了，同时又升起一股“这孩子真特么单纯”的感慨，他豪气地一挥手，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说：“哎哟喂，这话说的。你李哥我别的不敢说，最不心疼的就是这玩意儿——钱！” 他做了个点钱的手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敞开了点，不用给你李哥我省钱，今天管够！” 他试图在左晓芹面前展现自己“大方”的一面。
“好耶！李哥你最好了！” 姒少康欢呼一声，立刻朝着不远处待命的仿生服务员用力挥手，声音洪亮：“服务员，点单！”
一台造型流畅、面带标准微笑的仿生机器人立刻滑行而至，用悦耳的电子音说道：“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姒少康兴奋地指着菜单，手指飞快地点着：“这个，‘冰雪奇缘’冰淇淋，来三份！这个，‘月宫桂花糕’，来三份！还有这个，‘玉兔迎春’拼盘，也来三份！”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小手霸气地一挥，“算了，太麻烦了！你们店里有的，不管甜的咸的涮的煮的，全部都给我来三份！”
“噗——”李盛昌刚喝进嘴里准备漱口的一口大麦茶，毫无形象地全喷了出来，幸好他及时扭头，才没污染一桌的美食。他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指着姒少康，手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左晓芹，仿佛在说：“你看他！你看他！！”
左晓芹也是忍俊不禁，连忙伸手按住了姒少康还在试图“扫荡”菜单的手。
仿生服务员保持着完美的职业微笑，但电子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先生，根据您三位的身材和体重数据，本店大数据系统分析得出，如果您执意要点本店所有食材各三份，将会造成超过百分之九十严重的食物浪费结果。这不符合《地球反浪费资源公约》第三条……”
“啊？我点多了吗？” 姒少康被打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点委屈对左晓芹抱怨，“它好厉害哦，比我们家‘桶子’还厉害。桶子就老是算错，明明我感觉自己能吃下五碗主食的，它每次都只给我准备两碗，说我超标了。”
他这童言无忌的抱怨，让左晓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柔声解释：“‘桶子’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服务员，”她转向仿生机器人，“这样吧，甜点、饮品你就按照三个人的标准份量上。其它的火锅料材，像肉啊、菜啊、丸子什么的，每样都先上一份，不够我们再加。”
“好的，女士。已为您调整订单，请稍等。” 仿生机器人优雅地转身离去。
李盛昌这才缓过气来，抽出纸巾擦拭着溅到身上的水渍，心有余悸地小声对左晓芹说：“我的老天爷，他这是要把火锅店搬空的节奏啊……晓芹，你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左晓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细心地帮姒少康铺好餐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