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随着众人的脚步缓缓散开,石亭的轮廓从朦胧中逐渐清晰。
亭角悬挂的青铜铃被山风拂过,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清脆却压不住周遭的沉静——石亭中央的汉白玉石凳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淡绿襦裙的女子。
她发间斜簪一支素银梅花钗,钗尖垂落的米粒大小的珍珠,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晃动。
眉眼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清丽,眼尾微微上挑,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像被烟雨蒙住的湖面。
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不见半分起伏,连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懒得抬手拢一拢。
不用旁人介绍,众人心里已然明了,这便是峡谷医仙心心念念的妻子,峡谷柔情。
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看着任晨文揉屁股调侃的峡谷医仙,此刻神色瞬间柔了三分。
他快步上前,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石凳上的人。走到妻子身侧时,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耳后散乱的发丝,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柔情,我带客人来见你了。”
峡谷柔情闻言,只是极轻地颔首,目光掠过夏宇、夏天、夏美一行人时,平静得像看一阵过堂风,既无好奇,也无波澜,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变过。那副淡然模样,仿佛眼前的热闹都是旁人的事,与自己毫无关联。
众人正琢磨这第三关究竟要如何过,峡谷医仙已转过身,脸上的柔情褪去,多了几分郑重:“第三关的规矩很简单,就是,逗我夫人笑。”
峡谷医仙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石凳上的妻子,“自从五年前她心结难解后,就再没真正笑过——不是敷衍的扯扯嘴角,是眼里能映出光的那种笑。你们若能让她破颜,解药我立刻双手奉上。”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围作一团,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
任晨文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急得直跺脚:“逗笑?这比被十八捅屁股还难!我连自己哭的时候都能把自己逗乐,可对着她,我连笑话都想不出来啊!”
夏美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点存货,别把人逗哭就不错了。”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学任晨文被捅飞的滑稽模样,一直跟在任晨文身后、话不多的蛙哥突然清了清嗓子,往前凑了两步,故作神秘地开口:“各位,我有个冷笑话,你们听听——姜啊,切成四片会变成什么?”
夏美挑眉:“还能变成什么?不就是四块姜吗?难不成还能变成人参?”
蛙哥得意地拍了下手,声音提高了几分:“错啦!是‘姜姜姜姜’!”
这话一出,石亭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都好像停了,只有铜铃还在“叮铃”地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这也叫笑话”的表情。唯有峡谷医仙率先反应过来,拍着石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姜姜姜姜’!好一个连环姜!这笑话够冷,我喜欢!”
峡谷医仙一边笑,一边满怀期待地转头看向妻子,眼睛里亮闪闪的,像献宝的孩子。
可峡谷柔情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连眼尾都没往他这边扫一下,手指依旧轻轻摩挲着石凳的纹路。
医仙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些,无奈地摆摆手,对着众人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柔情不吃冷笑话这一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任晨文甚至提议“要不我再让十八捅一次,说不定能逗笑她”时,一直站在叶尘身后、沉默寡言的修突然动了。
修的身形快得像道黑影,几乎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就已冲到石亭中央,一把扣住了峡谷柔情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前,另一只手虚抵在她颈侧——指尖离皮肤还有半寸距离,却摆出了十足的威慑姿态。
修微微垂眼,目光冷厉地看向峡谷医仙,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狠劲,连语气都压得低沉:“我是叶赫那拉家派来的杀手!你当年叛出家族,族长早就记恨在心。现在,如果你想让峡谷柔情活命,就跟我回叶赫那拉家领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懵了。夏天下意识就想问叶尘这是怎么回事,却被叶尘一把拉住。
叶尘对着夏天轻轻摇头,眼神里带着“别慌”的示意,手指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让他稍安勿躁。
再看峡谷柔情,她先是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那泪水来得又快又急,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淡绿的襦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墨滴在宣纸上。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修,目光却牢牢锁在峡谷医仙身上,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几分急切:“别去!医仙,别回叶赫那拉家族!他们恨你叛逃,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没关系的,你快逃啊,找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活下去!”
修见状,又按照叶尘事先的嘱咐,加重了语气,手指微微收紧——却依旧没碰到她的皮肤:“不回也可以。想让我放了她,除非你自尽于此,用你的命换她的命,我便不再为难她分毫!”
峡谷医仙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他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地上的青草上,打湿了一小片叶片。
他抬手抹了把眼泪,指腹蹭得脸颊通红,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连贯:“柔情……柔情宝贝,你看着我。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眼睛……就要一直看着对方,不要再离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满是不舍,像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对方,“我怕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到了黄泉路上……找不到你啊。等一下记住,我们两个要抱在一起,死在一起,紧紧搂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说着,他颤抖着抬起右手,掌心对着自己的胸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真要朝着心口拍去。
可就在这时,一直哭着挣扎的峡谷柔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得像林间的山泉,顺着风飘散开,瞬间驱散了亭内的沉重。
这时峡谷柔情推开了修的手,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峡谷医仙的胳膊,眼眶还是红的,嘴角却扬得老高,转头看着修,语气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修。我现在彻底明白了,这他心里,果然还是我最重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的紧张都是演的!任晨文拍着大腿喊:“好家伙!你们居然合起伙来骗我们!我还以为真要出人命了呢!”
叶尘这时走上前,带着已经想好的说辞,笑着解释:“刚刚医仙前辈说完这关的条件之后,我就觉得柔情前辈的愁绪并非无解——她看医仙的眼神里有在意,只是缺个契机。于是我才让修悄悄绕到石亭旁,用传音术问清了缘由。”
他顿了顿,看向峡谷柔情,“原来柔情前辈总担心,婚后的医仙不再像从前那般把她放在心上,才故意整日愁眉不展,想看看丈夫在生死关头,会不会选她。于是,我和修才和柔情前辈商量着演了这一出戏。”
峡谷医仙这时也反应过来,又气又笑地走到妻子身边,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啊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闹脾气。我要是不在乎你,怎么会天天琢磨着怎么让你笑?”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盒,木质的盒身被摩挲得发亮。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用青藤蔓编的指环,藤蔓边缘被打磨得光滑,还串了两颗小小的红豆,透着几分笨拙的可爱。
“当年我穷,没能给你像样的信物。这个是我今早天没亮就去后山摘的藤蔓编的,虽然简陋,可我的心,和当年想娶你的时候一模一样。”峡谷柔情看着那枚指环,又抬眼望向峡谷医仙,眼眶渐渐红了,却不是因为难过。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指环上的红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就在众人屏息等待时,她突然伸出左手,指尖对着医仙晃了晃:“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戴上?”
医仙连忙接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指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柔情看着手上的指环,又看了看医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眉眼间的愁绪彻底烟消云散,像冰雪融开了春意,连眼里都映着光——正是医仙说的“能映出光的笑”。
这时,叶尘走上前,对着峡谷医仙拱了拱手:“医仙前辈,如今柔情前辈已然开怀,这第三关,我们应该算过关了吧?”
叶尘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们这次要救的人,并非旁人,正是叶赫那拉家以前的大少爷——叶赫那拉·思仁。”
峡谷医仙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又变,眼中满是震惊。他愣了半晌,手里还握着妻子的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缓缓点头:“你们……确实完成了第三关,算你们过。”
可还不等众人松口气,峡谷医仙又转头看向夏天,脸上突然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小朋友,要是早点跟我说你们要救的是大少爷,我解药老早就给你们了,哪还用费这么多功夫演这出戏!”
夏天彻底懵了,他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呀?叶赫那拉家的人,不都是你们的仇人吗?”他实在想不通,医仙怎么会对叶赫那拉家的人如此另眼相看。
峡谷医仙看着夏天懵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妻子在石凳上坐下,慢慢说起往事:“傻小子,你不知道,大少爷在叶赫那拉家,可是个异类。家族里的人都崇尚武力,唯独他心善,见不得争斗,还总偷偷帮那些被家族欺负的人。”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当年,我因为看不惯叶赫那拉家族滥杀无辜的行事作风,执意要离开,还跟族长翻了脸。那些年,家族的人到处找我,想把我抓回去问罪,若不是大少爷暗中帮我遮掩行踪,给我送盘缠,我恐怕早就死在他们手里了。后来我隐居在这里,一直在找寻大少爷的下落,想报答他当年的恩情,却一直没有消息。”
说着,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石亭角落的柜子前。那是个老旧的木柜,柜门上刻着简单的花纹。
他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瓷瓶是天青色的,瓶身上用白釉写着“解瘴散”三个字,还描了一圈金边。
他把瓷瓶递给叶尘,语气急切:“这就是解瘴散,你们拿去吧。可别耽误了大少爷病情。如果后续还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叶尘接过瓷瓶,对着医仙拱了拱手:“多谢前辈。”
夏天凑过来,看着叶尘手里的瓷瓶,还有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顺利。
他转头看向夏宇,夏宇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众人拿着解药,跟医仙和柔情道别后,快步离开石亭。身后还传来两人的笑声,混着亭角的铜铃声,格外悦耳。
阳光穿透最后的迷雾洒下来,照得瓷瓶上的“解瘴散”三个字闪闪发亮,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林间的绿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