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的哨声，像一把投入沸水中的火钳，瞬间引爆了全场数万人的激情。
没有试探，没有对峙。
零号的身体仿佛在哨声响起的零点零一秒内，便接收到了“启动”的指令。他动了！
右脚以一个绝对标准的角度蹬出，脚尖如矛，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锐利风声，直取苏砚中路。这一脚，无论是发力方式、攻击角度还是速度，都完美得像是教科书里的插图，任何一个元武道教练都会为之赞叹。
然而，面对这堪称“完美”的一击，苏砚没有后退，甚至连格挡的架势都没有摆出。他只是在原地，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向左侧转动了一下腰。
就在这一瞬间，他周身一米范围内的世界，变了。
观众的呐喊，刺眼的灯光，钱多多在远处的鬼叫……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拉远，变得模糊。唯有零号的动作，在他眼中被无限放慢、解析。肌肉的每一丝颤动，关节的每一次转动，甚至那白色武道服下身体重心最细微的转移，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心湖之中。
这就是【守护之心】，【心域】的雏形。一个只属于他，由他的意志所构建的绝对领域！
零号的脚尖，携着劲风，擦着苏砚的衣角险之又险地划过。
攻击并未结束。一脚落空，零号的身体在半空中以一个反物理学的姿态强行扭转，借着旋转的离心力，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横扫而来，动作衔接天衣无缝，毫无滞涩，仿佛演练了亿万次！
苏砚依旧不退。他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恰好钻入了鞭腿攻击的内圈死角，同时一记手刀切向零号支撑腿的膝关节。
这是围魏救赵，是典型的以攻对攻。
零号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他立刻中止了鞭腿，支撑腿瞬间屈膝下沉，躲开手刀的同时，另一只手肘化作重锤，由上至下砸向苏砚的后颈！
攻防转换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百分之九十九的观众都看不清细节，只能看到两道身影在擂台中央不断交错、碰撞，发出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我靠！这打得也太快了吧！”钱多多举着望远镜，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砚哥怎么回事？光躲不还手啊？不对，他好像一直在攻击，但又好像一直在被压着打……这他妈到底谁在打谁啊？”
他看不懂，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但在选手席上，尹恩秀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却映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画面。她看到，零号的每一次攻击都完美无瑕，是“技”的极致体现。而苏砚的每一次应对，都显得有些“笨拙”，有些“多余”，可偏偏就是这些不合常理的动作，总能让零号最凌厉的攻势无功而返。她的心，不知不觉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擂台之上，苏砚心中的明悟越来越清晰。
他猜对了。零号就像一个拥有无穷题库的超级计算机。无论苏砚出什么招，他都能在瞬间检索出最优的解法。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他只会选择“最优解”。
他的世界里，没有“万一”，没有“兵行险招”，没有“孤注一掷”。
苏砚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近乎恶作剧的弧度。
他再一次闪过零号的直拳，身体在后退的过程中，故意卖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破绽——他的左侧肋下，空门大开，仿佛一个初学者在慌乱中犯下的致命错误。
果然，零号眼中的数据流仿佛瞬间刷新。他的“处理器”立刻将这个破绽判定为最高优先级的攻击目标。他放弃了原本准备施展的连招，身体瞬间变向，一记迅猛如电的侧踢直奔苏砚的软肋！
这是最优解，是最高效的得分方式。
然而，就在零号出腿的瞬间，苏砚那看似踉跄后退的身体，却以一个极其扭曲、完全违背人体发力常理的姿势，强行拧了回来。他的右脚如同毒蛇出洞，从一个刁钻到极致的角度，后发先至，直点零号支撑腿的脚踝！
这是一种完全不合逻辑的“自杀式”反击！
零号的“数据库”里，显然没有收录这种宁愿两败俱伤也要打破常规的疯狂数据。他的系统，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宕机。为了保护作为核心驱动的身体不被破坏，他只能强行中止那志在必得的一踢，狼狈地收腿后跳，进行防御。
场面，第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他们只看到苏砚失误，然后零号不知为何也放弃了进攻，显得莫名其妙。
但在贵宾席上，元武道联盟副主席王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攥着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王副主席，看来你的‘火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程序紊乱。”邻座传来林家家主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王靖没有理会他，眼中闪过一抹狂热与冰冷交织的厉色，对着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一字一顿地低吼道：“启动……‘狂暴协议’！”
擂台上，僵持被打破。
零号静止的身体里，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过载的“嗡嗡”声。
他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骤然亮起一抹妖异的血红！
轰！！！
一股远比之前狂暴十倍的气势从他身上炸开，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席卷全场！如果说之前的零号是一台精密的德国机床，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辆挣脱了所有枷锁、马力全开冲向悬崖的重型卡车！
他不再计算，不再寻找最优解。
纯粹的力量，纯粹的速度，纯粹的……毁灭！
他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冲到苏砚面前，一记简单粗暴的直拳，拳锋未至，尖锐的音爆声已然炸响！
苏砚的【心域】在这一拳的冲击下，发出剧烈的震荡，仿佛被巨锤砸中的玻璃。他双臂交叉格挡，整个人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轰得倒飞而出，双脚在特制地板上犁出两道近十米长的深深划痕，最终“砰”的一声撞在擂台边缘的护栏上！
“噗！”
苏砚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臂传来骨骼欲裂的剧痛，体内气血翻江倒海。
压力，前所未有、足以致命的压力！
零号的攻击模式彻底改变了。他开始使用大量以伤换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打法。他的拳脚不再追求精准得分，而是瞄准了苏砚身上所有可能造成重创的部位——头颅、心脏、脊椎！
苏砚的处境急转直下，他被逼得节节败退，只能依靠【心域】对危机的极限预判，狼狈地躲闪格挡。
一记重腿扫来，苏砚虽然提前格挡，但那股狂暴的力量依旧透过手臂，震得他内脏都仿佛移了位。脸颊上，被凌厉的劲风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
然而，就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苏砚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在他的感知中，零号那片死寂的精神深渊，此刻不再是空无一物。那里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裂痕。从裂痕中，渗透出来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混乱、痛苦、绝望，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哀嚎。
这个“狂暴协议”，是以透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本源为代价，换来的短暂爆发！
苏砚明白了。
他不能再躲了。跟一台被设定了自毁程序的机器比拼消耗，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要赢，但不是靠击倒这具可悲的躯壳。
他要做的，是在这具躯壳彻底崩坏前，将那个被囚禁在深渊里的“人”，拉出来！
苏砚不再后退。
面对零号又一记足以开碑裂石的重拳，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身上的剧痛，不闪不避，稳稳地扎下马步。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精神世界里，那条咆哮的金色【不甘】，那轮燃烧的紫色【荣耀】，那片宁静的蓝色【专注】，那面厚重的金色【守护】……所有他一路走来收集的情绪，所有他赖以战斗的力量，在这一刻，没有化作任何华丽的招式，而是全部沉淀下来，洗尽铅华，尽数融入他右拳的方寸之间。
这一拳，没有惊天的气势，没有绚烂的光芒。
但尹恩秀却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苏砚。她从那一拳中，感受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技”，也不是“意”。
那是……道。
苏砚的拳，和他的人，在这一刻，仿佛与天地间某种更宏大的意志产生了共鸣。
这是他从【宗师记忆碎片】中，复刻出的，那位古代宗师毕生武道理念的最终体现。
那一招，名为——
“问心”！
零号狂暴的铁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轰然落下。
苏砚紧闭双眼的脸上，血迹与汗水交织，却露出了一丝悲悯。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右拳，迎了上去。
他要问的，不是胜负。
他要问的，是眼前这个迷失的灵魂。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