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破碎的窗洞倾泻而入，将满地狼藉照得一片惨白，如同战后的废墟。
空气中，血腥味、硝烟味和海风的咸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胸闷作呕的气息。
尹恩秀看着苏砚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新换的绷带转眼间又被鲜血浸透，她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破碎的水雾，嘴唇翕动了数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责与心疼，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苏砚反倒没事人一样，强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将那枚沾血的袖扣在指尖缓缓转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因失血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愈发清醒。
“别看了，死不了。”他开口，声音因压抑着痛楚而显得有些沙哑。
他走到尹恩秀面前，抬起那只没有沾血的手，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肌肤，让女孩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没有躲，只是固执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你刚才，真的不该来。”苏砚的声音低沉而复杂。
“我来了。”尹恩秀的回答依旧简单，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苏砚笑了，是那种混杂着无奈、心疼与极致暖意的笑。他知道，再说任何让她离开的话，都是对她这份决心的侮辱。
这次刺杀，比全国大赛的决赛更凶险百倍，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联盟的“绝罚令”是摆在明面上的刀，而“归一会”的暗杀，是藏在阴影里的毒。只要他还待在神京，待在任何一个能被定位的地方，这种追杀就会无穷无尽，直到他变成一具尸体。
他不能再被动地待在体制的舞台上，等着别人出招。他必须消失，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转入地下，去主动寻找答案。
就在这时，尹恩秀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急促的震动，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即便没有开免提，苏砚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宗师级压力。
“恩秀，你在哪？立刻回家！”
“爷爷，我……”
“没有但是！尹家的立场，不容你一个人胡来！你公开发声支持苏砚，已经让家族里的长辈们非常不满！现在，马上回来，不要再和那个‘武道叛逆’搅在一起，这是命令！”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严厉，如同惊雷般在客厅炸响。
尹恩秀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她沉默了足足三秒，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爷爷，武道在我心中，是真实的，不是权力的筹码。我不会回去的。”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整个客厅，再次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尹恩秀转过身，迎上苏砚复杂的目光。她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窗外的万千星辰，坚定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跟你走。”
没有问他要去哪，没有问未来会怎样，更没有问前路有多少艰险。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凝聚了她所有的信念与情感，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重，重重地砸在了苏砚的心上。
苏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握住，瞬间的酸涩与感动涌上喉头。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惜与家族决裂的女孩，看着她那故作坚强的眼神背后隐藏的一丝不安与彷徨。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伤口。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个郑重的誓言。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补充道：“从今以后，你的世界，我来守护。天涯海角，绝不负你。”
怀中的女孩身体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衫。
片刻后，苏砚松开她，拿出自己的加密手机，屏幕上已经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第一条来自钱多多，附带了一连串的语音，点开后，那家伙独有的大嗓门差点把手机扬声器震破。
“我操！砚哥！你没事吧？！……等你回来，咱们把他们的狗头一个个拧下来！”
苏砚听得哭笑不得，这家伙总能在最紧张的时候，精准地戳中人的笑点。
第二条信息则来自龙战，只有短短一行字，却透着一股血与火的气息。
【联盟内部强硬派已签发秘密追缉令，等级：格杀勿论。速离。】
苏砚眼神一凝，将手机收起。看来，钱多多的安排，是唯一的生路了。
他摊开手掌，再次看向那枚袖扣。月光下，袖扣上那螺旋状的纹路显得诡异而古老，仿佛一个微缩的星系旋涡。
他将一丝精神力探入其中，试图解析。就在这时，他脑海中沉寂的【宗师记忆碎片】猛地绽放出金色光芒！
一幅模糊却宏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不再是闪回，而是一段身临其境的体验！他仿佛站在一座云雾缭绕、陡峭险峻的山峰之巅，狂风吹动着他身上宽大的道袍。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袖口上，绣着的正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螺旋纹路！耳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与豪迈的大笑，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此地，当为我辈论剑之所！”
幻象转瞬即逝，但那种登峰造极的执念与惺惺相惜的豪情，却深深烙印下来。一个地名，也清晰地浮现在苏砚的脑海里。
西岳华山，论剑台。
苏砚瞬间明白了。这些所谓的“传说之地”，并非空穴来风。它们是古代宗师们留下“情绪结晶”的地方，是真正的签到宝地！而“归一会”的纹路，与古代宗师的标志如此相似，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他必须去！脱离所有人的视线，前往那些被历史遗忘的角落，签到更本源、更强大的力量，同时，一点点拼凑出那段被掩埋的历史真相！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苏砚对尹恩秀说。
他打开手机，连接上那个由无数年轻武者自发建立的加密频道，开启了视频录制。
镜头里，他依旧赤着上身，绷带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背景是满目疮痍的别墅客厅。但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如枪，忍着剧痛，眼神却明亮而锐利，没有半分颓丧。
他对着镜头，平静地开口。
“我是苏砚。”
“我知道，很多人在等一个结果。联盟给了我一个‘叛逆’的罪名，‘归一会’给了我一场刺杀。他们想让我闭嘴，想让我消失。”
“但我想告诉你们，也告诉他们……”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只是开始。”
“他们害怕的，不是我苏砚一个人，而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那颗不甘平凡、渴望真实的‘心’。他们推广没有灵魂的‘技’，抹去淬炼意志的‘心法’，就是想把我们都变成容易掌控的傀儡。”
“我会暂时离开神京，不是逃避，而是为了去寻找元武道真正的传承，去寻找那被他们刻意抹去的历史，去寻找能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心’的力量！”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网络，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正在关注此事的年轻武者耳中，如同惊雷。
“等着我。”
苏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与无数双炽热的眼睛对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我归来之日，便是神京换天之时！”
视频结束。他点击发送，然后删除了所有数据，将手机卡取出，捏成了碎片。
尹恩秀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她从苏砚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气魄。那不再是少年人的意气之争，而是一位开拓者，向整个旧世界发出的宣言。
“我们走。”苏砚拉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两人没有再看这片狼藉的战场一眼，从别墅后门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个小时后。
神京东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机场。一架线条流畅的湾流私人飞机，静静地停在跑道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苏砚和尹恩秀已经换上钱多多准备的便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在夜色的掩护下登上了飞机。
机舱内，温暖而舒适。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远处神京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挣脱了地面的束缚，冲入无垠的夜空。
苏砚靠在椅背上，感受着飞机爬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尹恩秀，女孩也正看着他，口罩上方的眼眸，在机舱柔和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海市的舞台，太小了。
神京的暗流，也终将被他们甩在身后。
前方，是未知的旅途，是传说的华山，是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