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苏砚身上冲天而起的铁血煞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并非消散，而是被他以一种更为霸道的方式，强行收敛，压回了体内。他体内的系统仓库中，那一缕新生的红色【悲壮】，像一头被暂时囚禁的洪荒猛兽，散发着不祥的光芒，被苏砚用精神力死死锁在最深处。
这东西太过危险，是双刃剑，伤人之前必先伤己。
而另一缕金色的【守护】，则如同一轮温润的太阳，静静悬浮着，暖意融融，与他自身的意志完美契合。
苏砚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不远处神情紧绷的尹恩秀。
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与温和。海风依旧凛冽，但尹恩秀却感觉，苏砚身前三尺之地，风都变得柔和了。
他一步步走来，那双刚刚还燃着暗红色火焰的眸子，此刻清澈见底，映着她的身影，专注而认真。
“恩秀。”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这片大海涨潮前的片刻宁静，“现在，对我出拳，用你最强的招式。”
尹恩秀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苏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违和感，像是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却又偏偏带着菩萨低眉般的温柔。这种矛盾的气质，让她心头莫名发慌。
“你……”她想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出拳。”苏砚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看着他那双不带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睛，尹恩秀咬了咬下唇，压下心头的疑虑，缓缓摆开了架势。
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一记标准的冲拳猛然打出！
这一拳，依旧是教科书般的完美。发力、转腰、送肩，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拳风凌厉，甚至带起了空气被撕裂的轻微爆鸣。这是她千锤百炼的技艺，是她身为天才的骄傲。
然而，这一拳在距离苏砚胸口还有一寸时，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苏砚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手，用掌心便稳稳托住了她的拳锋。没有巨大的冲击力，没有能量的碰撞，尹恩秀感觉自己这势在必得的一拳，像是打进了一团最顶级的棉花里，所有的力量都被化解于无形。
他摇了摇头：“不对。”
苏砚松开手，看着她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你的拳，太干净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话语却如尖刀般锐利，“干净得……像一件没有灵魂的艺术品。告诉我，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不等尹恩秀回答，苏砚体内的那缕金色【守护】意志，被他悄然引导而出。
它没有化作任何实质的攻击，而是像水银泻地一般，化作一种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两人所在的这片小小的空间。凛冽的海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连崖下咆哮的浪涛声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周遭的空气变得温暖而厚重。
尹恩秀感觉自己像是被泡进了温泉里，四肢百骸都传来一种安心的暖意，连日来的焦躁与迷茫，竟在这一刻被抚平了许多。
她怔怔地看着苏砚，不明白他做了什么。
“你的武道，是为了什么？”苏砚的声音在这片奇异的“场”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是为了‘少女宗师’这个虚名？还是为了尹家和昌海道馆的荣耀？这些东西，在你面对真正的生死时，能保护你吗？能保护你在意的人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尹恩秀的心防上。
虚名？荣耀？
她从未想过这些。她练武，是因为她有天赋，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这么做。她的父母为她骄傲，师长对她寄予厚望。她以为，这就是她武道的全部意义。
可现在，苏砚问她，这些能保护她吗？能保护她在意的人吗？
“在意的人……”
她心神恍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画面。
有父母期待的眼神，有家族沉甸甸的重任，有师父欣慰的笑容……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神京大学开学那天。
苏砚被林家那群人围在中间，面对挑衅，他明明可以退缩，却为了维护她那点可笑的“清净”，一步不退。而自己，理所当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接下了所有的麻烦。
那一刻，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因为他是别人口中的“跟班”？
不。
都不是。
只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他受伤害。就这么简单。
就是现在！
苏砚抓住了她失神的瞬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他并指如剑，身形一晃，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指点向尹恩秀的眉心！
这一指来得太快，太突然！
尹恩秀本能地想要格挡、后退，但身体却像是被那股温暖厚重的气场黏住，动作慢了半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手指在自己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指尖未至，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意志已经破空而来！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身后即是珍视之物，一步不退”的决绝！
“如果你的武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何其他！”
苏砚的低喝，如同平地惊雷，在她心湖中炸响！
嗡——
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甚至没有一丝力道。
但那一瞬间，苏砚引导的那缕源自镇海大将军的【守护】意志，如同找到了钥匙孔的万能钥匙，穿透了她所有的迷茫与困惑，精准地，插进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那把枷锁里！
然后，轻轻一转。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碎裂了。
尹恩秀身体巨震，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思想壁垒，席卷了她的整个精神世界。
她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自己缺的是什么。
她明白了苏砚那句“你的拳太干净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武道，是一座建造得无比华丽、无比精致的宫殿，里面陈列着各种完美的兵器和技巧。但这座宫殿，是空的。它没有主人，没有灵魂。
脑海中，三百年前将军“身后就是神京”的怒吼，与童年时苏砚那颤抖却坚定的背影，在此刻轰然重叠！最终，一切画面都定格在了眼前这张带着浅笑的脸上。
武道，不是为了战胜谁，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武道，是为了在你在意的人、在意的事物面临危险时，你有足够的力量，能张开双臂，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守护。
这才是力量真正的归宿！
尹恩秀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顿悟之后，灵魂得到洗涤与升华的喜悦。
她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攀升、蜕变。那座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完美冰山，在这一刻，开始融化了。冰雪消融之下，不是空洞的虚无，而是一座积蓄了二十年，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轰！！！
一股无形的磅礴气浪以尹恩秀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
苏砚精心构建的【守护】气场，在这股新生力量的冲击下，竟如玻璃般寸寸碎裂！他瞳孔微缩，被这股气浪逼得后退了半步，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崖下的海面，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猛地掀起一道数米高的巨浪，狠狠拍在黑色礁石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风云，为之色变！
苏砚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女孩，脸上露出的不再是轻松，而是一种混杂着惊叹与狂喜的震撼。
成了！但他没想到，他女孩的火山，威力竟然这么大！
在漫天狂风与浪涛声中，尹恩秀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再无往日的清冷与迷茫，冰雪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宛如初生恒星般炽热、明亮的金色光芒，其中蕴含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志。
她看着苏砚，樱唇轻启，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初生的、滚烫的温度：
“苏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