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在灰色世界里撕开的绚烂口子，并非幻觉。
它像一道贯穿了死寂画布的活的闪电，将万家灯火的温暖、将爱恨情仇的炽烈、将不屈不挠的抗争，尽数倾泻进了楚天雄那冰冷、森严、万物都必须遵循法度的【心之境】中。
楚天雄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惊愕。
他感受到了。
在他的“法度领域”里，风的轨迹不再恒定，沙的坠落不再规律。
一股充满着混乱、生机、与桀骜的意志，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用一生构建的秩序核心，让整个领域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这股意志的核心，他读懂了——【不甘】！
是对命运的不甘，是对压迫的不甘，是对所有既定规则的、最彻底的不甘！
“好一个旁门左道！”
楚天雄的惊愕迅速化为更深的冷厉。
他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的意志，竟能“污染”他的领域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威胁，而是对他武道理念的根本性亵渎。
言语已是多余。
他决定用最纯粹的“技”，来碾碎这份可笑的“心”。
楚天雄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他只是简单地向前踏出一步，一记标准的冲拳，直取苏砚面门。
这一拳，在苏砚的【神级战斗直觉】中，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物理攻击。
它是一张由无数冰冷数据构成的天罗地网，是一条被计算到极致、绝对正确的“最优路径”。
苏砚能“看”到，自己所有的闪避、格挡、反击的路线，都在这张网的尽头指向同一个结果——败亡。
这是“技”之道的巅峰，是摒弃了人性的、最纯粹的杀伐机器。
但苏砚没有硬接。
他的身体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常理的轨迹，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
拳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起的劲风如刀割般生疼。
楚天雄一击不中，攻势却连绵不绝。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这种冰冷的“法度感”。
横踢的轨迹是一条完美的直线，肘击的角度是精准的四十五度，所有的攻击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毫无破绽、密不透风的攻击网络。
苏砚在这张大网中不断游走、闪避，看似狼狈，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发现了。
楚天雄的武道里，只有规则，没有意外；只有计算，没有灵感；只有秩序，没有变化。
它强大，但它……是死的。
“楚长老，你一生都在讲规矩，守秩序！”
战斗中，苏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可你的规矩，究竟是为了守护天下习武之人，还是为了维护联盟高高在上的权力？”
“伊万宗师，一位真正的武道家，死在了你们的‘规矩’之下！而真正的凶手，却被你们的‘规矩’所庇护！这样的规矩，和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法度领域”最薄弱的地方。
“为维护秩序而产生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楚天雄道心稳固如山，苏砚的言语并未能动摇他分毫，反而让他的攻势越发凌厉。
“你这种动摇根基的毒瘤，才是最大的祸患！”
他爆喝一声，整个“法度领域”猛然收缩，那股冰冷的规则之力瞬间暴涨，狠狠压在苏砚身上。
苏砚只觉得身体一沉，仿佛背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动作瞬间出现了零点一秒的滞涩。
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便定生死。
楚天雄抓住了这个破绽，身影如鬼魅般欺近，一记毫无花巧、却蕴含着崩山之力的掌刀，朝着苏砚的胸口悍然印下！
这一掌，苏砚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在苏砚身后的尹恩秀，动了。
她没有冲上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长剑，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苏砚即将被击中的身影。
华山之巅的感悟，东海之滨的誓言，列车之上苏砚毫无保留的讲解……一幕幕画面在她心中流淌。
最终，一切都定格在了那份最纯粹、最决绝的【守护】之意上。
她没有将剑刺向楚天雄。
她只是将自己全部的意志，将那份“纵使身死，亦要护你周全”的决绝，尽数融入了剑尖，而后，朝着楚天雄掌刀前方的空处，轻轻一刺。
这一剑，没有锋芒，没有杀意。
它只是一个变量，一个不合“规矩”的意外，一个因“守护”而诞生的、最纯粹的奇迹。
嗡！
剑尖所指之处，仿佛在完美无瑕的水晶上，敲出了第一道刺眼的裂痕！
楚天雄那完美无瑕的“法度领域”，以那一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整个领域的规则都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不可控的紊乱！
就是这一丝紊乱，让楚天雄那记志在必得的掌刀，轨迹出现了肉眼都无法分辨的一丝偏离。
然而，就是这一丝偏离，对于苏砚而言，便已是整个世界！
【人间之心】，轰然运转！
抓住那转瞬即逝、甚至不能称之为破绽的破绽，苏砚不退反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要害的同时，右手五指并拢，化作一记同样凌厉的掌刀，后发先至！
这一记掌刀之上，没有楚天雄那般的冰冷法度，却蕴含着【人间之心】包容万象、变化无穷的真意！
噗！
一声闷响。
苏砚的掌刀，精准无比地切中了楚天雄的左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楚天雄的身形僵在原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肩上那道并不算深的伤口，以及那只印在伤口上的、属于年轻人的手掌。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苍老面容上，终于，被一种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彻底填满。
他输的不是招式，不是力量。
他那套引以为傲、完美无瑕的“规矩”，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名为“守护”的虚妄情感，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