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城门初开。
沈明澜牵马缓步而入,指尖仍搭在腰间玉佩上。昨夜山道一战的余波尚未散尽,他掌心还残留着文气凝印时的灼热感。那枚“夜”字铜牌已收入袖中暗袋,未再细看——此刻不宜追查,三皇子府根系深埋,贸然触碰只会惊动整片暗网。
他抬眼望向城心方向,贡院高耸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走。”他说。
顾明玥默然随行,青玉簪在发间纹丝不动。她没问去哪,只知他每一步都算得极深。自断龙岭脱险以来,他的眼神便变了,不再只是防备,而是开始布局。
入城后,他们落脚于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沈明澜未歇息,径直取出坊间流传的《科场预题辑要》,翻至策论卷首。系统悄然运转,《中华文藏》瞬间比对百万字典籍数据流。
一行冷僻文字跃入识海:
“仓廪实而知礼节,其反者,民富则教衰,法弛而德薄。”
他瞳孔微缩。
此句出自《齐民要术·杂政篇》,原书早已失传千年,仅敦煌残卷存有片段,且从未刊行于世。可眼前这本民间抄册,竟将其列为头号预测题,附注详尽,连破题角度都列得清清楚楚。
“有人从禁阁盗题。”他低声道。
顾明玥立于窗侧,黑纱下的右眼微微发热。她虽不言,却已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科举为寒门唯一出路,若试题提前泄露,便是将天下读书人的命运捏于掌中。
“你打算怎么做?”她终于开口。
“先让声音传出去。”他合上册子,唇角微扬,“真相比刀更利,但得有人先把它磨亮。”
次日午时,城南“文渊楼”人声鼎沸。
这里是天下士子汇聚之地,每日皆有讲学论道、切磋文章者络绎不绝。沈明澜选了正厅最喧闹的位置坐下,取出一本手抄《农政真解》,故意翻到那页冷文,朗声问道:“这位兄台,请教一句——‘民富则教衰’之说,出自何典?今岁坊间盛传此题将入殿试,莫非考官偏爱此类奇论?”
邻桌一名蓝衫学子嗤笑:“不过野史杂谈,也值得大惊小怪?”
沈明澜不动气,只将书页推过去:“那你可知,《齐民要术》残卷今藏文渊阁深处,非四品以上不得查阅?此段文字,连国子监博士都未必见过,怎会流入市井?”
那人脸色一变,凑近细看,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周围已有数人围拢。一人惊呼:“我曾在恩师案头见过相似批注!难道……真有人能窥禁阁秘本?”
议论如潮水般扩散。
沈明澜依旧静坐,不辩不解,任质疑之声愈演愈烈。他深知,人心一旦起疑,便如星火遇枯草,无需多添柴薪。
酒楼内外,数十名考生争相传阅那页残章。有人愤然拍案:“若此题果真出现在考场,岂非明示权贵子弟可提前备考?我们十年寒窗,竟不如一本偷来的册子?”
“可谁敢查?”另一人苦笑,“主考乃当朝大学士门生,背后牵连甚广。”
“那就让人不得不查。”沈明澜轻声接话,目光扫过众人,“公道不在庙堂,在人心。”
那一夜,京城士林沸腾。街头巷尾皆议“预题之谜”,更有寒门学子聚于茶肆,自发誊抄《农政真解》以备不测。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明。
贡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数千举子列队等候入场,衣袂翻飞,肃穆无声。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刻,谁都不敢懈怠。
忽然,一道月白身影踏阶而上。
沈明澜缓步登临石阶最高处,腰悬竹简玉佩,儒衫拂风,气度凛然。他手中展开一页泛黄纸张,正是《齐民要术》残篇拓本。
全场寂静。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苦读十载,焚膏继晷,只为今日一搏。可你们是否知道——就在昨日,市面上已有完整解题纲要售卖?价格五十两白银,童叟无欺。”
人群骚动。
“而这道题——”他举起手中残页,“出自一部连国子监都不曾公开的古籍。它不该出现在任何预测册中,除非……有人提前看到了试卷。”
一片哗然。
“是谁?”他追问,“是谁能在考前接触禁阁文献?是谁能让试题流出坊间?又是谁,默认了这场对寒门的掠夺?”
无人应答。
只有风卷起纸角,猎猎作响。
一名青袍老者怒喝:“竖子安敢污蔑抡才大典!你有何证据?”
“证据?”沈明澜冷笑,将手中残页高高举起,“这就是证据。一字不差,分毫不差。若你们不信,大可现在进贡院核对试卷——看看这一题,会不会赫然在列!”
寒门考生中有人跪倒在地,双手捶地,泪流满面:“我们背井离乡,典当祖产供子弟读书,就是为了今日公平一试!可若题目早已泄露,我们的努力算什么?算什么!”
世家子弟亦面面相觑,不少人低头不语。
禁军统领欲上前制止,却被汹涌的人群挡住去路。考生们自发围成一圈,将沈明澜护在中央。有人高喊:“请彻查试题来源!”
“还我科举公正!”
“若不能查,宁可罢考!”
呼声如雷,震动城垣。
贡院大门紧闭,匾额上的“为国求贤”四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沈明澜立于石阶之上,目光直射那扇朱漆大门。他知道,自己已将一把火扔进了油池。接下来,不是风暴吞噬他,就是他借这风暴,烧出一条新路。
顾明玥悄然立于人群边缘,黑纱遮面,右手始终按在发间玉簪。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东南角茶楼二楼,一道身影迅速拉拢窗帷;西街转角,两名便服男子正疾步离去,腰间佩刀样式统一,却不挂兵符。
她轻轻摇头。
风波未止,盯梢已至。
就在此时,一名灰衣小吏从贡院侧门匆匆走出,手持令旗,高声宣读:“奉贡院令,今日考试照常举行!其余事宜,自有朝廷定夺!无关人员即刻散去,否则以扰乱科场论处!”
人群躁动更甚。
“自有朝廷定夺?”沈明澜朗声反问,“若朝廷早已被蛀空,又由谁来主持公道?”
他转身面向万千学子,一字一顿:
“今天,我不进考场。”
“我要等一个答案。”
“一个属于所有寒窗苦读者的答案。”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随即,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起。
一名布衣青年走出队列,撕碎手中准考证,掷于地上:“我不考了!这样的考试,不配称作抡才!”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接连有人退出队伍,或将准考证揉成团砸向贡院台阶。
抗议的浪潮,正在成型。
沈明澜站在高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并无得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对手还未露面,而他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但他不在乎。
有些事,必须有人站出来。
就像三千年前,那位星宿老人点燃第一缕文火那样。
风更大了,吹动他的衣角。
他抬起手,指尖抚过玉佩表面。识海中,系统浮现一行提示:
【舆论引爆完成度:A-,建议准备应对官方反制】
他轻哼一声。
来吧。
让我看看,这座庙堂,还能遮住多少光。
东街尽头,一辆垂帘马车静静停驻。
车帘掀开一线,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缓缓收回,指腹摩挲着一枚小小的“夜”字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