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那盏挂在铁匠铺前的文气灯微微晃动。火苗映在墙上,影子扭曲了一瞬,像是某种巨兽低伏着头,又缓缓退入黑暗。
沈明澜站在市集中央的高台上,手中《孟子》尚有余温。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书轻轻放在长桌之上。身后,一摞摞新印的《论语》《千字文》整齐排列,纸页泛着淡淡的金纹。
他知道,这一夜不会太平。
果然,天还未亮,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手持木棍、锄头,脸上带着怒意。有人高喊:“烧了这些毒书!别让它们害人!”
是世家余党来了。
他们散布谣言,说沈明澜用特制药墨控制人心,读过书的人会变成傀儡。百姓中有信的,有不信的,但混乱已经蔓延。
人群逼近书台,有人伸手去抢书册。眼看第一本书就要被撕开。
沈明澜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文宫微震,经义化作暖流扩散开来。那些刚碰到书页的人胸口忽然一热,文气自然浮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脱口而出:“人之初,性本善……”
全场一静。
紧接着,另一个孩子也念了出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短短几息,十几名孩童齐声诵读《三字经》开篇,声音清脆响亮。
有人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发现原本模糊的字迹竟变得清晰起来,还隐隐透出光晕。
“这不是毒……这是让人变聪明的东西。”一名老农喃喃道。
煽动者脸色变了,还想上前鼓噪,却被身边人拦住。“我儿子昨晚读了半页《孝经》,今早背得一字不差!”那人激动地说,“你说这是毒?你才是要害我们的人!”
就在这时,东边路口火光骤起。
一队人举着火把走来,脚步坚定。为首的是个猎户,满脸风霜,肩上扛着弓箭,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翻旧了的《齐民要术》。他身后跟着上百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手里都拿着火把。
他们在书台前站定,一字排开。
猎户大步走上前,把书重重放在桌上。“这是我村第一本农书。”他说,“我照着上面改了耕法,去年收成多了三成。你们说这是毒?那你告诉我,饿死人的田里长得出粮食吗!”
没人回答。
他转身面向人群,吼道:“谁敢动这学堂一本书,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火光照亮他的脸,也照亮身后那一片坚毅的眼神。
西边传来金属撞击声。
铁匠扛着一把大锤走来,身后跟着一群粗布短打的汉子。他们不是读书人,有的连字都不识,但每个人都带着一样东西——一盏小小的文气灯,那是他们亲手打造的。
铁匠把铜铃模样的文宫模型往地上一放,举起铁锤狠狠敲下。
“铛——!”
一声巨响,金属嗡鸣与空中残存的文气共振,激起一圈波纹。他指着那些煽动者,大声喊:“俺们虽然没读过书,但知道谁是好人!这些人想烧书,就是想让我们永远当睁眼瞎!”
“对!不许烧书!”
“我们要读书!”
“孩子得有出路!”
呐喊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围在书台四周。
沈明澜依旧站在高台之上,没有再开口。他只是看着。
忽然,一辆黑漆马车从南巷疾驰而来,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刺耳声响。车帘掀开一角,一道阴冷的目光扫过人群。
是世家的人。
他们见局势失控,竟想强行夺书焚毁。
马车直冲书台,车夫挥鞭抽向挡路的百姓。几个孩子吓得后退。
就在车轮即将撞上长桌的瞬间,异象突生。
人群中,一名少年胸口文气一闪,脱口念出《正气歌》首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话音落,金光乍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百余名接触过药墨书籍的百姓胸口逐一亮起微光。起初如星点,继而连成片,最终交织成一道金色护盾,横亘在书台之前。
轰!
马车撞上光幕,猛地一顿,车轴断裂,马匹嘶鸣倒地。
车内之人惊骇欲绝,急忙拉下车帘,想要调头逃离。
可四周早已被百姓团团围住。
他们不再只是被动守护,而是主动向前。有人举起火把,有人高举书册,还有人将文气灯挂上屋檐,整条街巷灯火通明,光芒汇聚如河。
沈明澜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指尖轻触《孟子》封面。文宫深处,系统悄然运转。
“知识萃取——《礼运·大同篇》。”
刹那间,他口中吐出一句句经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每一个字都化作金光,融入空中护盾。那屏障更加凝实,竟浮现出一幅虚影——万民共耕、幼有所养、老有所终的盛世图景。
围观之人看得呆了。
有人跪了下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震撼。他们从未想过,书中描绘的世界,竟能真实显现。
猎户仰头望着那幅图,眼角湿润。他低声说:“原来……真有这样的地方。”
铁匠握紧铁锤,声音沙哑:“那就得靠我们自己,把它建出来。”
沈明澜收回手,护盾未散,依旧笼罩全场。他看向远方,目光沉静。
他知道,这场斗争早已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文脉不在竹简,不在阁楼,而在千万人心中点燃的那一点光。
只要这点光不灭,文明就不会断。
马车内,那双眼睛透过缝隙望出来,满是不可置信。他们策划多年,打压寒门,封锁典籍,就是为了维持权贵独享文道的局面。
可现在,一群不识字的农夫、打铁的匠人、山里的猎户,竟然用自己的血肉和信念,筑起一道他们无法逾越的墙。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明澜没有回头。他感觉到有人走到身边,是顾明玥的气息。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
市集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灯火未熄,人心已燃。
猎户带领村民守在书台前,火把一根根熄灭,但他们眼中的光更亮了。铁匠把最后一盏文气灯挂上学堂门楣,转身离去,锤声渐远,余音绕梁。
沈明澜仍立于高台,衣袂染夜风。
身前,是连绵微光汇成的金色屏障;身后,是新的脚步声逼近。
那脚步很轻,却带着杀意。
他缓缓转身,看见三个身影从北巷走来。为首者拄着拐杖,面容枯槁,正是瘸腿老儒。他身旁跟着两名随从,腰间佩刀,眼神冰冷。
“沈公子。”瘸腿老儒开口,声音干涩,“我来领回我的师弟。”
沈明澜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瘸腿老儒点头,“但他不该由你来判。”
“那该由谁?”沈明澜问。
瘸腿老儒抬起手,指向四周尚未散去的百姓:“由他们。由这个世道。”
沈明澜沉默。
片刻后,他说:“你可以带走他。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亲口说出当年‘农经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