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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城市边缘一家颇具规模的剑道馆内,空气中弥漫着旧木、汗水与皮革混合的特殊气息。阳光透过高处的条形窗斜射进来,在擦得光亮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偌大的场馆里,回荡着竹剑破空的呼啸、脚步踏地的闷响,以及练习者偶尔发出的、短促有力的气合声。

我刚刚结束一轮练习,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正站在场边,摘下面部护具(mEN),用毛巾擦拭着脖颈上的汗水,调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深蓝色的剑道服(KENdoGI)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就在这汗水模糊视线的间隙,我无意间抬眼望向入口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身姿笔直,肩线已经初具成年男性的宽阔轮廓。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崭新的剑道包。光线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清晰的下颌线。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敲在我的心口。

是苏谦。

我的儿子。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白晓荷没有提前告诉我一声?哪怕是一条简短的信息?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我的喉咙,却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震惊与无措的情绪堵住。

他似乎是看到了我,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就这么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一步一步,穿过场馆边缘的阴影,向我走来。随着他的靠近,光线逐渐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脸,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圆润,显露出棱角分明的青涩与冷峻。眉毛浓黑,眼神……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像深秋的寒潭,平静,幽深,不带任何温度,甚至没有一丝涟漪。他紧抿着唇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怨恨,也没有亲近,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漠然。

他就这样走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个疏离的空间。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过得怎么样……千言万语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带着不确定的称呼:

“小谦……?”

他没有任何寒暄,甚至没有叫我一声“爸爸”。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碍眼的对手。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还要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三个字:

“来一局。”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更像是一个通知,一个挑战。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儿子。那个会笑着缠着我陪他玩耍、会因为一点小委屈就红眼圈的孩子,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是坚硬的,像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岩石。

我看着苏谦,看着苏谦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所有想问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在这种氛围下,任何关怀的询问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软弱。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属于父亲的、故作轻松的姿态:

“行啊。”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巾搭在场地边的栏杆上,“让爸爸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没有多余的交流。我们各自沉默地开始穿戴护具。苏谦动作熟练,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和专注。厚重的护甲(do)、腰垂(tARE)、护手(KotE),最后是面部护具(mEN)。当那面铁网覆盖的面具戴上的瞬间,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属于父子的温情联系仿佛也被彻底隔绝。

苏谦选择了竹剑(ShINAI),握在手中,摆出中段架构(chUdAN No KAmAE)。仅仅是站在那里,气势就已然不同。那不再是以前跟我嬉闹玩耍时的模仿姿态,而是一种真正蕴含着攻击性与压迫感的起手式。

“开始吧。”我沉声道,也摆开了架势。

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动了!

快!非常快!

脚步迅捷而扎实,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重有力。他手中的竹剑,不再是练习的工具,更像是一柄真正渴望饮血的利刃。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角度刁钻,力道迅猛,目标明确——我的面部(mEN)、手腕(KotE)、胴体(do)!

那剑风里,裹挟着的不是切磋技艺的认真,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气。一种压抑了很久的、无处宣泄的、冰冷刺骨的愤怒与疏离。

我心里一惊,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全神贯注地应对。脚步腾挪,格挡,闪避,寻找反击的空隙。竹剑相交,发出“啪!啪!”的清脆爆响,在手部护具上震荡开来。

苏谦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连绵不绝。我的经验和对基础招式的深刻理解,伺机反击。我们在这片方寸之地展开攻防,身影交错,剑影翻飞。汗水很快浸透了道服,呼吸在面具下变得粗重。

苏谦确实进步了,而且进步神速。不仅仅是力量和速度,更重要的是那种一往无前、甚至有些不顾一切的气势。苏谦的剑里,没有了犹豫,没有了保留,只有一种想要证明什么、或者击碎什么的决绝。

我们打得有来有回,场地上只剩下我们两人激烈的对抗声。苏谦一次凶狠的直面劈砍(mEN UchI),我险险架住,竹剑相交,僵持的瞬间,透过面具的铁网,我仿佛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更加冰冷的火焰。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我们同时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剧烈的运动让体力急速消耗,我们都有些气喘。苏谦依旧握着竹剑,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但那股凌厉的杀气似乎也随着体力的消耗而略微减弱。

我率先摘下了面具,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头发里流淌下来。苏谦也缓缓取下面具,露出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泛红,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皮肤上。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抗从未发生。

“累了,休息吧。”我开口说道,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苏谦没有反对,默默地开始解下身上的护具。我也一样。厚重的护具被一件件卸下,仿佛也卸下了一层战斗的伪装,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却似乎更加厚重了。

我走到场边,从自己的装备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备用毛巾,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递了过去,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擦擦汗吧。”

苏谦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毛巾,那眼神淡漠得像是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他移开视线,没有伸手,而是直接用自己运动服的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头发。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尴尬。几秒钟后,我默默地收回手,将毛巾转而用力按在自己脸上,柔软的毛巾吸走了汗水。

我们并肩坐在场边的长凳上,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鸿沟。沉默像沉重的湿布,笼罩着我们。场馆里其他人的练习声,此刻显得格外遥远。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找了一个最安全、也最苍白的话题:

“学习……怎么样?”

“挺好。”他回答,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扩展的意愿。

“哦……那就好。”我点点头,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你学习一向都很好,‘学神’也不是白叫的。”我试图带上一点为人父的骄傲,目光落在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上,看着完全遗传我的帅气,高大。

这话带着一丝笨拙的讨好,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硬。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我顿了顿,还是将那份下意识的关心说了出来:“学习也别太辛苦,要注意多休息,早点睡。”

他依旧沉默着,对我的叮嘱置若罔闻,仿佛我是在对空气说话。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顶撞更让人感到无力。

就在我以为这场对话会以彻底的冷场告终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你不问问妈妈吗?”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白晓荷……这个名字,这个身影,是我们之间最敏感、也最沉重的话题。我该如何问?问什么?问她过得好不好?问她为什么让你独自回来?问我还有没有资格去关心?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了更深的沉默。我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脚下被汗水滴湿了一小片的地板,没有回答。

他等了几秒,没有等到我的只言片语。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像是自嘲,又像是彻底的失望。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他即将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不能就这样让他走!这一次见面如此艰难,下一次又会在何时?

“等会!”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停下脚步,半侧过身,目光斜睨过来,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冰冷:“什么事?”

我看着他那副“闲人勿近”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一起……吃个饭吧?你好不容易回来……”

“不用。”他打断了我,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径直转身,提起他那崭新的剑道包,迈开长腿,向着入口处的光亮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却笼罩在一层孤绝而冷漠的光晕里,每一步都像是在拉开与我们之间、与过去之间更远的距离。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场馆里喧闹的练习声、竹剑的击打声,此刻像潮水般重新涌入我的耳朵,却显得那么空洞而嘈杂。

我独自一人坐在长凳上,汗水早已变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他冰冷的眼神、充满杀气的竹剑、拒绝毛巾时的漠然、以及最后那句毫无温度的“不用”。

我的儿子,苏谦。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温暖我生命的小男孩,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扇曾经向我敞开的心门,如今不仅紧紧关闭,甚至还在门外竖起了冰冷的尖刺。

一种混合着心痛、愧疚、无力与深深挫败感的情绪,像沉重的夜幕一样,缓缓降临,将我彻底吞噬。这变化巨大的儿子,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我无法弥补的过去,和一条似乎更加艰难的未来之路。

暮色如同被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色迅速浸染了天际。我将车缓缓滑入车库,熄了火,却没有立刻动弹。方向盘上似乎还残留着下午与苏谦对峙时,掌心沁出的、冰冷的汗意。车内一片死寂,只有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我闭上眼,苏谦那双冰封般的眸子,他挥剑时那股挟带着无声愤怒的凌厉杀气,以及他离开时那道决绝孤冷的背影,如同烙印般灼在脑海深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闷得发慌。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浊气都排出体外。我对着后视镜,扯了扯嘴角,调整面部肌肉,努力让那略显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自然。指尖用力揉了揉眉心,驱散眉宇间可能残留的阴霾。

推开家门,温暖的光晕和食物的香气如同具有实质的暖流,瞬间将我包裹。红烧肉的浓油赤酱,混合着米饭蒸腾的清甜,还有一丝熟悉的、属于玫瑰的淡雅香水味。

“回来了?”玫瑰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些许忙碌的鼻音。

“嗯。”我应道,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快。弯腰换鞋的动作,成了掩饰情绪的最后屏障。

她端着一盘色泽翠亮的清炒西兰花走出来,腰间系着那条我熟悉的藏蓝色围裙。看到我,她眉眼弯起,很自然地抱怨道:“今天工作室事情太多了,不然真该跟你一起去剑道馆活动活动筋骨。”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无形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她一边将菜放在桌上,一边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遗憾和娇嗔:“我的技术可是你这个师傅一手教出来的,还想让你看看,我最近有没有进步呢。”她说着,还空出手比划了一个挥剑的姿势,动作流畅,带着她特有的柔美与力度。

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触感温热。我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我的声音听起来足够自然,带着宠溺的笑意,“给阿姨煮饭,你别弄,小心烫到手”。

玫瑰似乎被我的反应取悦了,嗔怪地拍了我一下:“是阿姨煮的,我只是从厨房端出来”。

这时,苏乐仪也从房间出来,穿着毛茸茸的居家服,像只快乐的小动物扑到餐桌前:“哇!好香啊!今天做了红烧肉!”

“是啊,快洗手吃饭。”玫瑰转身去盛饭。

晚餐的气氛,显得格外其乐融融,灯光柔和,菜肴可口,我坐在主位,玫瑰在左,乐仪在右。

“乐仪,今天数学测验结果出来了吗?”我夹了一块排骨,状似随意地问道。

“出来啦!98分!就错了一个小填空!”苏乐仪立刻兴奋地汇报,小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真棒!随我,聪明。”我笑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不过不能骄傲,要继续保持。”

“知道啦爸爸!”她满足地扒着饭。

玫瑰目光温柔地笑着看我们互动,偶尔补充几句关于乐仪学校里其他科目的情况。

我咀嚼着米饭,红烧肉炖得酥烂入味,但我的味蕾仿佛隔了一层纱,食物的香气和滋味变得有些模糊、遥远。我的笑容挂在脸上,回应着妻女的每一句话,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笑容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来维持。当乐仪挥舞着筷子形容同学趣事时,我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下午那凌厉劈来的竹剑,但我立刻用低头喝汤的动作掩饰过去。

玫瑰给我盛了一碗汤,关切地说:“今天看你好像有点累,多喝点汤。”

“还好,可能就是下午运动了一下。”我接过汤碗,碗壁的温热透过掌心,却似乎暖不进心底。我低头喝着,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我的表情,也模糊了眼前温馨的场景与脑海中那个冰冷少年身影的界限。

这顿饭,在苏乐仪叽叽喳喳的欢快叙述和玫瑰温柔的补充中,顺利地进行着。我们说笑,夹菜,讨论着周末的安排,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标准的幸福家庭画卷。

晚餐结束时,我看着玫瑰和苏乐仪坐在客厅里的背影,听着她们关于看什么电视节目的讨论,心中那份混杂着愧疚、心痛与孤独的重负,似乎被这温暖的烟火气暂时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