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暖意非但没能安抚她,反而灼起无尽的愧疚,最终将她筑起的心防也彻底压垮。
她再也无法强撑,在母亲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受了委屈可以放肆哭泣的孩子。
“妈……对不起……对不起……”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意志。
她不再是那个在医院里冷冽复仇的江揽月。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伤痕累累、身心俱疲,渴望逃离一切的普通女人。
“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没照顾好你……”司晴的声音因强忍泪水而愈发沙哑,
“你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小星在你身边吗?让她照顾好你!”
“过几天阳阳放假,妈妈就过去陪你……”
“妈……我真没事。”江揽月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你别过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真的。我答应你,不会再做傻事了。”
安抚完情绪激动的母亲,她挂断电话,瘫在驾驶座上,久久无法动弹。
眼泪无声地流着,如同没有尽头。
江寒星在一旁默默地递着纸巾,自己的眼泪也掉个不停。
父亲的斥责,母亲的眼泪,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肩上。
而前方,是她和陆行舟曾经的家。
最终,江揽月重新发动了汽车,缓缓驶向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家。
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玄关处还摆着他的拖鞋,客厅的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倚靠的痕迹。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她曾无比迷恋的冷冽气息。
这一切,如今都成了凌迟她的刑具。
她踉跄着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个他们依偎在一起时常用的抱枕,将脸深深埋进去。
终于无法再伪装坚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客厅里低低回响。
江寒星默默地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拧了一条热毛巾。
她坐在姐姐身边,没有过多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江揽月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江寒星看着她姐姐苍白脆弱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心疼姐姐,心疼她经历了背叛、离婚,甚至绝望到跳楼。
但是那股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怨气,依然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底。
尽管她知道姐姐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尽管姐姐昨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可是,心底那丝怨气,却依然无法完全消散。
她想起了在手术室外,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想起陆盈歌那记带着滔天恨意的耳光,想起医生宣布无能为力时,她几乎停止的心跳。
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姐姐那个……她至今无法理解的选择。
“别哭了。”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声音有些生硬,
“哭有什么用?能把姐夫的记忆哭回来吗?”
江揽月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一片燃烧后的灰烬。
泪眼朦胧中,她捕捉到了妹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同于纯粹心疼的情绪。
“小星……你也在怪我,是不是?”江揽月沙哑地问。
江寒星像被戳中了心事,猛地别开脸。
“我没有!”她快速否认,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却更显复杂:
“我只是……想到当时差点就失去姐夫,心里难受。”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句压抑的诘问,血淋淋地撕开了江揽月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伤疤。
她用力抹去眼泪,护住小腹的手收紧,声音沙哑:
“我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他的孩子也在我肚子里活着。”
“你明明知道姐夫他……”江寒星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泪水在她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终究没有落下,
“他当时伤得那么重!每一秒都很宝贵!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先救那个处心积虑害他的魔鬼?!”
“不是的……小星,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揽月慌乱地摇头。
她想要解释,却被沉重的愧疚和痛苦扼住了喉咙。
“那是怎样?”江寒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那压抑已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是因为顾野吗?就因为他是你的发小?就因为他曾经为你死过一次?!”
“所以他的命就比姐夫的命更重要?!”
“在你心里,难道一个过去的幽灵,比活生生爱着你的丈夫更值得你珍惜吗?!”
“不!不是的!”江揽月尖声否认,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觉得他比行舟重要……”
“那你是为什么?!”江寒星几乎是吼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你告诉我啊!就因为你选择先救那个魔鬼,姐夫才错过了最佳时机!”
“当医生摇头说无能为力时……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天都塌了!”
江揽月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却不是委屈,而是更深的自厌和绝望。
“连你……也觉得我不可饶恕,是吗?”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自嘲。
那眼神里的绝望,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江寒星的心脏。
“不!不是的,姐!”她急忙辩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江揽月的声音陡然拔高,濒临崩溃,
“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蠢?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是吗?!”
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在我心里,姐夫他……”江寒星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
那句“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舌尖发痛,无法宣之于口。
然而,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心疼、不解,甚至一丝……埋怨。
这复杂的情绪,没有逃过江揽月的眼睛。
她看着那双写满不甘与挣扎的眼睛,丁意那“三人共存”的惊世幻想,骤然浮现心头。
忽然明白了什么,荒谬感和悲凉如同冰水般,浇遍了她的全身。
她停止了哭泣,脸上那种激烈的痛苦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万念俱灰的平静。
她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是啊,你怎么会明白……”她低哑地喃喃,像一句咒语,又像一声叹息,
“你心里装着他,自然觉得我十恶不赦,差点害死了你视若珍宝的人。”
江寒星脸色霎时惨白,像是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被骤然曝光在烈日之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小星,”江揽月不再看她,目光虚无地投向窗外。
手却无意识地、保护性地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你知不知道,当我签下那份离婚协议和承诺函,”
“当我从楼顶跳下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靠着一点微末念想,强行留在人间的行尸走肉。”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之前的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我不需要你明白,更不需要你原谅。”
“因为连我自己,”她一字一顿,字字如同耗尽生命般清晰,
“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竟蠢到……把他用秦氏资源堆出的画皮,当作能力出众!”
“竟把这个借尸还魂的魔鬼,当作知己!甚至……认作干哥哥!”
“我给他的每一分欣赏与信赖,都成了我亲手递上、让他用来刺向行舟的刀!”
她的声音里骤然带上刻骨的恨意:
“而我,就这么睁着眼睛,心无防备地……走进了他为我精心搭建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