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计策一定,他便立刻付诸了行动。
他将自己关在帐中,亲自研墨,连夜写就一封绝密的奏折。
他没有通过五军都督府的官方渠道,而是将其交给了潜龙卫,以最机密、最快速的方式,八百里加急,直呈京城东宫。
这份奏折,充满了蓝玉特有的风格。
在奏折的开头,他用最直白的语言,剖析了自己目前的困境:“……臣如今名为主帅,实为悬丝之偶。麾下五万燕山军,其都、镇、抚、千、百户,十之有八,皆为燕王私臣。臣之将令,出中军帐,则阴奉阳违,步步掣肘。此军,非殿下之军,亦非朝廷之军,实为北平之私军也。若不加以整肃,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紧接着,他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为拱卫边疆,震慑北元,臣,恳请殿下允许,让臣以清剿残余蒙古游骑、锤炼精兵为名,频繁地派出小股部队,深入草原,进行高强度、高频率的战斗。而在每一次战斗中,臣都会精心地将那些不听话的、忠于燕王的将领,安排到最危险、最劳苦、也最容易为国捐躯的位置上。或为前锋,或为诱饵,或为断后。臣必使其十出而无一回!尸骨无存,报国捐躯,燕王亦无话可说!”
在奏折的最后,他用一种近乎立下军令状的语气,向朱雄英做出了保证:“臣有把握,半年之内,令燕王安插于此军中的羽翼,于为国捐躯之中,折损七成以上!届时,此军魂魄已散,骨架已断,方可为殿下,重铸为一把忠心不二、所向披靡的北境利刃!”
数日后,东宫书房。
朱雄英看着手中这份,由蓝玉亲笔书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草原风雪的冰冷和杀伐之气的密信,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冷笑。
“好一个蓝玉,果然是头猛虎。这借刀杀人之计,倒是颇得孤心。”
他轻轻地将密信放在了桌上。
蓝玉这不仅是在献策,更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血腥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一种毫无保留的效忠。
然而,朱雄英的目光,却比蓝玉看得更远,也更深。他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在北平与京城之间,来回逡巡。
“蓝玉啊蓝玉,你的眼中只有一个朱棣。而孤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整个大明。”他心中暗道。
“四叔不是傻子。短时间内,他麾下的将官,若接二连三地战死沙场,他岂会不起疑心?一旦把他逼急了,他索性在北平举旗,我这稳定北方、发展南方的大战略,便要彻底乱了。不妥,不妥。”
“杀其将,不如夺其心。杀几个军官,只会让剩下的燕王旧部,人人自危,抱团更紧。而孤要的是让那些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在不知不觉中,忘记北平的燕王,只认得大宁卫的凉国公,只认得孤这个皇太孙!”
“这,需要时间。要用一场场胜利,来为蓝玉树立军中威望;要用一次次丰厚及时的赏赐,来让士兵们明白,谁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更要用一个个被提拔起来的寒门将领,来替换掉那些根深蒂固的燕王旧部。”
想通了这一切,朱雄英重新回到了书案之后。
他没有让内侍代笔,而是亲自研墨提笔,写下了给蓝玉的回信。
他的字沉稳有力,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信中,他首先肯定了蓝玉的忠心和智谋。
但紧接着,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此事准了。但不要着急。”
“将军有屠龙之勇,更当有绣花之功。此事关乎国本,而非一时之快。你需秘密地执行这一计划。今日战损一个百户;下月阵亡一个千户。要将这一切,都做得像是正常的边疆战损。每一次战斗,都要有据可查;每一个阵亡的燕王旧部,都要有蒙古人的脑袋来陪葬。千万不要让燕王朱棣,察觉到任何刻意的痕迹。”
在信的最后,他又用一种近乎警告的语气,写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狮子搏兔,亦需耐心。一旦被他察觉,你之图谋,便前功尽弃。届时事情就做绝了,再无挽回余地。望慎之,戒之。”
这份充满了默许与警告的密令,被他亲手用蜡密封好,再次交予了潜龙卫。
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平。
一场场发生在北境草原之上的战争,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