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天际的鱼肚白,王战的身影跨过了宫门。
他一夜未归,身上沾染着凌晨最重的寒气。
朱雄英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庄重的衮龙袍,衬得他的脸愈发冷峻。
王战走到他身后三步,单膝跪地。
在这寂静的清晨,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殿下。”
“臣……请殿下责罚。”
朱雄英没有回头,他当然知道王战一夜未归,是去执行那场他没有下达的旨意了。
蒋瓛这个在锦衣卫呼风唤雨二十年的人,连同他的家人必定已经在应天府外的某个角落,化作了无名的枯骨。
“何事?”
“臣……自作主张。” 王战垂首,简短地回答。
他没有说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有说自己杀了谁。
“自作主张”,这四个字,足够了。
朱雄英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最锋利的刀,看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
王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突然,朱雄英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但那抹弧度转瞬即逝。
“既是自作主张,那便……罚俸半年吧。”
此言一出。
王战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从他的心底猛地涌起!
罚俸半年!
这根本不是惩罚!
这是皇太孙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他——你,做对了!
王战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恭敬:
“臣……谢殿下隆恩!”
“起来吧。”
朱雄英淡淡地说了一句。
“随孤上朝。”
“遵命。”
……
卯时正,奉天殿。
文武百官,位列两班。
大殿之内,庄严肃穆,落针可闻。
但在这片肃穆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
昨天,应天府实在是太热闹了。
先是太医院院首赵怀恩全家被东宫护卫抄家,锁入诏狱。
紧接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就如同疯了一般,在京城里大肆抓人!
那可是第十族!
蒋瓛为了戴罪立功,几乎是杀红了眼。
一时间,整个京城,但凡和陈怀恩有过一丝半点牵连的人,无论是官员、商人、还是普通的匠人、门生……
全都被锁拿进了那座有进无出的人间地狱!
整个京城上层,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清洗而瑟瑟发抖!
他们不知道,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医院院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朱雄英身着衮龙袍,头戴九旒冠,面无表情地走上了丹陛,稳稳地坐在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他昨日虽然心神大恸,但帝王之术,本就是隐藏一切喜怒。
“众卿,有事启奏。”
陈芜那略显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奉天殿的沉寂。
话音刚落。
“咚!”
一声沉闷的响动。
文官队列之中,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御史,猛地一步跨出,跪倒在地!
“殿下!”
那御史的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刚正不阿的凛然之气!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林怀瑾,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林怀瑾是都察院有名的“硬骨头”,专好弹劾权贵,是朝堂上有名的“刺儿头”。
他……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皇太孙的霉头?!
朱雄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开口。
林怀瑾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来自皇权的压力,他昂首挺胸,厉声喝道:
“臣!要弹劾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奉天殿内炸响!
所有的官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了!
这个林怀瑾,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敢弹劾蒋瓛?!
林怀瑾却不管不顾,他举起了手中的奏折,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启禀殿下!”
“昨日,蒋瓛在京城之内,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他假借办案之名,未持三法司勘合,更无殿下明旨,竟擅自带兵,抓捕朝廷命官、城中士绅,乃至良善商人!”
“臣粗略统计,仅昨日一日,被其无故锁拿之人,便多达三百余众!”
“其中,更有户部主事、工部员外郎等……在职官员!”
“一时间,京城之内,人人自危,家家惊恐!百姓闭户,商贾停市!”
“朝野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高亢!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本为缉拿奸邪,拱卫皇明!”
“而今这蒋瓛,却将其变为私器,变为其……耀武扬威、震慑百官的工具!”
“此等酷吏行径,与国朝乱贼何异?!”
说完,他重重地对着朱雄英磕了一个头!
“蒋瓛如此倒行逆施,已至天怒人怨!”
“臣恳请殿下,为这些被无辜抓捕的官员商贾做主!严惩蒋瓛!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这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之内,来回激荡。
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敬佩林怀瑾的胆色,但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已经不是弹劾蒋瓛了。
这,是在指着皇太孙的鼻子,质问他为何纵容恶犬行凶!
大殿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惶恐地瞟向了龙椅之上的朱雄英。
他们等待着皇太孙的雷霆之怒!
陈芜,这个最懂朱雄英心意的大太监,此刻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他走下丹陛,来到了林怀瑾的面前,弯腰从他高举的双手上,取过了那本奏折。
然后,一步一步走回朱雄英的面前,双手捧上。
朱雄英面无表情。
他缓缓地接过了那本奏折。
然后,他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
那上面,详细地罗列着被抓捕之人的身份、官职、乃至家产……
每一个名字,林怀瑾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他看来,这是蒋瓛的罪证。
是锦衣卫肆意妄为的铁证!
朱雄英在看,他在看这些陈怀恩的徒子徒孙,他在看这些啃食着大明,却又在暗中诅咒着大明的余孽!
“户部主事,王源……陈怀恩的同乡。”
“工部员外郎,赵清……陈怀恩的远房侄子。”
“商人,张德海……陈怀恩的秘密钱袋。”
“无辜?”
朱雄英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看完了。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林怀瑾依旧倔强地跪在那里,等待着皇太孙的裁决。
终于,朱雄英将那本奏折合上了。
“啪。”一声轻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那本奏折,随手放在了龙案的一角。
他那淡漠的目光,越过了这个跪在殿中的御史,扫向了下面那群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其他人。”
“还有什么事情,要启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