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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那片被标记为“危房改造区”的胡同,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时代的洪流中沉默地喘息。大部分居民已经在“风华地产”相对优厚和人性化的安置方案下,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故土的留恋陆续搬离。昔日充满烟火气的胡同,如今只剩下残破的门楼、倾颓的院墙、以及等待被最终拆除的空屋,空气里弥漫着尘埃、霉味和一种无言的衰败气息。

韩风带着经验丰富的胡师傅和两名细心沉稳的员工,进行着接收地块前的最后一次例行勘察。这不仅是程序要求,也是韩风的个人习惯。他喜欢在这些即将消失的街巷里走一走,仿佛是在与一段即将终结的历史做最后的告别。胡师傅主要检查那些旧房的结构安全性,评估拆除难度和潜在风险,为后续的施工方案提供依据。韩风则信步走着,目光掠过那些被遗弃的破旧家具、散落的杂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时代变迁仓促的感慨,有对过往生活的想象,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如何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起既能满足现代生活需求,又能延续某种历史文脉的新家园。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斜斜地照进这些破败的院落,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寂寥。在一处院门倾颓、看起来比周围其他院落更为破败、门前石阶都已碎裂的院子前,韩风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院门上方,一块木质匾额歪斜着,油漆剥落殆尽,但仔细辨认,还能依稀看出“积善堂”三个朴拙的字迹。似乎以前是个悬壶济世的小药铺,或者是个乐善好施的善堂。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方正正,但荒草已齐膝深。正房和东西厢房的门窗都已不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无法带走的破烂家什,昭示着曾经的生活痕迹。然而,在院子的西北角,一个用破旧席子和脏污的油毡布勉强遮盖着的、通向阁楼的木质楼梯,引起了韩风的注意。

那楼梯看起来年代久远,木质已经发黑腐朽,踏脚板边缘缺损,扶手摇摇欲坠,上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显然很久很久没有人上去过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像一根细微的丝线,轻轻拉扯着韩风的心神。他总觉得,那被遮盖的黑暗阁楼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胡师傅,麻烦找架稳固点的梯子来,我想上去看看。”韩风吩咐道。

胡师傅看了看那腐朽的楼梯,皱了皱眉:“韩总,这太危险了,看样子很久没人上去,结构怕是不牢靠。”

“没事,找梯子来,小心点就好。”韩风的语气很坚定。

员工很快从附近找来一架相对稳固的人字梯。韩风拍了拍手上的灰,整理了一下衣领,小心地攀爬上去。阁楼的入口很低矮,他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料和某种特殊陈旧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阁楼里异常阴暗,只有几缕倔强的光线,从破损的瓦片缝隙间穿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清晰而凝聚的光柱,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埃。

借着这微弱而神圣的光线,韩风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在阁楼最里面的角落,靠着相对完好的墙壁,整齐地堆放着几只硕大的、颜色深沉的樟木箱子!箱子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如同绒毯般的灰尘,但箱体本身看起来却依旧坚固,箱角包裹的金属饰件虽然氧化发黑,却没有严重锈蚀。箱子没有上锁,只是简单地扣着古老的铜制搭扣。

韩风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一些。他走上前,用力吹开一个箱子搭扣上的浮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箱盖。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樟木特有辛香和陈旧纸张气味的味道猛地冲出,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历史的醇厚。箱子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码放着的,全是泛黄发脆的线装书!书页的颜色是岁月沉淀下的深黄,书脊上的签条大多脱落或字迹模糊。

他屏住呼吸,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这是接触古籍养成的习惯),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册,动作轻柔地吹开封面上的灰尘。书页是柔软的棉纸,触手有一种独特的韧性。上面的字迹是清晰的雕版印刷,字体古朴遒劲。他小心地翻到版心(即书页中间折叠的地方),目光凝住了——下方清晰地刻着“嘉靖壬午”四个字!他的呼吸骤然一窒!他又迅速而小心地翻开旁边另外几箱,有的似乎是医书,有的是地方风物杂记,还有一些是诗文合集……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和保存环境不佳,书籍普遍显得沧桑,纸张发脆,有些书页还有虫蛀的痕迹,但令人庆幸的是,整体没有严重的水渍、霉烂,结构相对完好!

韩风虽然不是古籍鉴定专家,但基本的文史常识告诉他,“嘉靖”是明朝第十一位皇帝明世宗朱厚熜的年号,距今已有四百多年!而这批古籍的数量如此之多,足足装了好几大箱!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他立刻将书册原样放回,小心翼翼地合上箱盖,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梯子上下来,因为激动,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对着守在下方的、面露疑惑的胡师傅和员工,用一种极力压制却仍带着微颤的声音吩咐道:“立刻!封锁这个院子!找东西把院门拦起来,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哪怕是我们公司施工队的人也不行!”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下达指令,“马上!立刻联系周晓白同志,还有,‘华夏古籍’的秦老、李老,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就说……我们有重大发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昏暗的阁楼,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一个意外的发现,可能即将揭开一段被厚厚尘埃所掩埋的、不为人知的历史。这片即将重获新生的土地,在沉默中,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