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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烈日,像一块烧得滚烫的白铁,毫无保留地炙烤着大地。即便是午后三四点钟,空气依然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凤凰机电厂”的生产车间里,这种闷热更是与机器运转产生的热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工业环境的、带着金属腥气和机油芬芳的灼热氛围。

巨大的风扇在墙角徒劳地转动着,扇叶搅起的风都是热的,吹在皮肤上非但不能带来凉爽,反而像是一阵阵扑面的热浪。机器的轰鸣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冲床有节奏的“哐当”声、传送带的“嘎吱”声、还有压缩空气释放的“嘶嘶”声,共同奏响了一曲粗犷而充满力量的交响乐。

韩兵就蹲在这交响乐的中心——一台新引进不久,漆色尚新的自动化冲床前。他穿着一身和所有工人别无二致的深蓝色工装,后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颜色深得发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从短发间渗出,顺着被烟火气熏得略带粗糙的脸颊滑落,他也只是随手用胳膊上那截早已被油污和汗水浸得发硬的袖套抹一把了事。

他的眼神,此刻正全神贯注地聚焦在冲床的送料机构上,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在他身边,站着厂里一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刘师傅,以及“风林科技”派来负责设备调试的年轻工程师李工。李工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干净的卡其色工装,在这满是油污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工,”韩兵伸手指着送料轨道旁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感应器,语气里没有丝毫身为厂长的架子,反而带着一种学生请教老师般的谦逊和认真,“你看这个感应器,我观察了好几次,总觉得它的安装位置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偏差。是不是就因为这点偏差,导致板材在进入模具前,偶尔会对不齐,造成冲压精度下降?”

李工闻言,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些,仔细审视着那个小小的感应器。他看得非常专注,甚至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个电子尺,小心翼翼地测量着感应器与轨道基准面的距离。车间里嘈杂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都远离了他们这个小圈子。刘师傅也眯着眼,粗糙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李工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佩服的神情:“韩厂长,您观察得太细致了!确实,这个感应器的初始安装位置存在大约零点五毫米的偏差。别小看这零点五毫米,在高速送料和精密冲压过程中,积累起来就足以导致板材定位不准。您要不说,我们按常规流程排查,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发现这个隐蔽的问题。” 他说着,已经开始动手使用精密工具进行调整。

韩兵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摆了摆手,憨厚地笑了笑:“刘师傅您可别臊我了,我这也是半路出家,被逼得没办法。跟李工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比,我这点东西,连皮毛都算不上,就是靠着多看、多问、多琢磨。”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自从弟弟韩风将整个“凤凰机电厂”完全交到他手上管理,并且拨付了巨额资金用于生产线和技术升级后,韩兵在感到被信任的温暖之余,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肩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文化底子薄,过去也就是在厂里抡抡大锤、管管杂事,真正涉及到现代化企业的管理、成本控制,尤其是这些越来越精密的自动化设备,他几乎是一窍不通。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韩风给他搭好了舞台,他不能站在台上却连戏怎么唱都不知道,那不仅会辜负弟弟的期望,更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无情地淘汰。这种强烈的危机感,像一根鞭子,时刻抽打着他,也转化成了无比强大的学习动力。

于是,人们发现韩厂长变了。他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原本摆放着些简单的报表和茶杯,如今却被《机械原理基础》、《生产管理实务》、《成本核算与控制》这类砖头一样厚的书籍和密密麻麻的图纸资料所占据。这些书籍对于只有初中文化的他来说,无异于天书。但他有他的笨办法——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段一段地理解。遇到实在搞不懂的公式和图例,他就毫不迟疑地拿着书去车间里找像刘师傅这样的老师傅请教,老师们傅们虽然理论说不出一二三,但几十年的实践经验往往能给他最直观的解答。

有时候,为了解决一个技术难题,他甚至会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直接跑到几公里外的“风林科技”研发部,去堵易小军或者赵海。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忙,逮着机会就问。从最初连图纸的三视图都看得晕头转向,到后来能大致看懂自动化设备的传动原理,再到能勉强理解一些简单的pLc编程逻辑……他就这样,像一只勤奋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搬运着知识,填补着自己巨大的知识洼地。

在他办公室那个带锁的抽屉里,珍藏着好几本厚厚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里面用蓝色或黑色的钢笔水,记录着他学习的心得、遇到的难题、解决的方案,还有每条生产线上值得注意的细节。字迹算不上漂亮,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反复涂改而显得模糊,但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思考。

他的这些变化,全厂的工人们都看在眼里。起初,一些老员工私下里难免议论,觉得韩兵不过是靠着弟弟的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心里未必真的服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韩兵每天最早到车间,最晚离开,穿着工装和工人一起摸爬滚打,手上磨出了新茧,脸上蹭满了油污;看到他为了一个技术参数,能和工程师争论得面红耳赤,然后又虚心地接受正确的意见;看到他管理的账目清晰,对工人们的生活也关心备至……那些最初的疑虑和观望,渐渐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尊重和认可。工人们觉得,这个厂长是实实在在干事的人,是和他们一条心的,于是也越发愿意配合他的工作,拧成一股绳想把厂子搞好。

韩风偶尔会来厂里看看,他并不事先通知,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他看到的是二哥韩兵不仅能条理清晰、数据准确地向他汇报生产进度、原材料消耗和财务状况,还能就某条生产线的技术改造提出自己的优化建议,或者对某个生产流程的瓶颈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听着韩兵用还带着些许乡土口音的普通话,认真地分析着“产能利用率”和“边际成本”,韩风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欣慰。

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二哥这块原本埋藏在泥土里、显得有些粗糙和朴拙的璞玉,正在生活与责任的精心打磨下,在自身不甘人后的刻苦钻研中,一点点褪去表面的石皮,逐渐显露出内部那温润、坚硬而可靠的光泽。这光泽或许不像钻石那样璀璨夺目,却自有其沉静厚重的力量。

韩梅在“凤舞商贸”的沉稳干练,韩兵在“凤凰机电厂”的踏实钻研,他们如同韩风构建的商业帝国中最深入土壤的基石,牢牢地扎根在各自看似平凡却至关重要的领域,默默支撑着这座大厦的稳定与成长。这种来自家族内部的、血脉相连的、坚实的成长力量,是任何外部的合作伙伴、再精明的职业经理人都无法替代的。他们是韩风可以毫无保留托付后背的亲人,也是“风华系”这艘大船能够抵御风浪、行稳致远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