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没散，村南的菜地里就飘着股泥土的腥气。苏清月扛着锄头往自家半亩地走，远远就看见田埂上站着好几个人，都是村里种冬麦的农户，正围着她的菜地指指点点，说话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刺得人耳朵发紧。
她脚步顿了顿，攥着锄头柄的手紧了紧——昨天顾晏廷帮她重新划了间距，补种了种子，地里的小标记又立了起来，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舒心。可这会儿被这么多人围着议论，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慌，却没转身走，咬了咬唇，继续往菜地走。
“清月来了！”有人瞥见她，喊了一声，田埂上的人都转过头，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张二柱的娘蹲在田埂边，手里还攥着把麦种，指着地里的间距，声音洪亮：“清月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种麦子哪有留这么宽间距的？你看我家的，行距才一尺，你这都一尺五了，株距还留五寸，这不是浪费种子嘛！”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像苏清月干了件多荒唐的事：“咱村里人种了一辈子地，都是往密了种，怕的就是长不好，你倒好，往稀了种，到时候收不上来麦子，看你冬天吃啥！”
旁边的王木工也跟着附和，他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吧嗒了两口：“就是啊，书记媳妇，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城里来的，不懂种地就跟村里老人学学，别瞎弄！这麦种多金贵，公社分的种子都不够用，你倒好，还浪费起来了！”
“可不是嘛，顾家娶这么个媳妇，连地都种不好，以后还得靠晏廷养着？”
“我看啊，就是装懂，以为自己读过两本书就了不起了，种地还得看老经验！”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说她浪费种子的，有说她不懂装懂的，还有人扯到顾晏廷身上，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赞同。苏清月站在菜地边，听着这些话，鼻尖有点酸，眼眶发热，却没开口争辩——她知道，跟这些守着老经验的村民争没用，他们只信种了一辈子的“密植”，哪会信什么“合理间距”？
她低下头，把锄头往地上一戳，蹲下身假装整理小标记，手指却在泥土里抠着，指甲缝里都沾了土。心里想着现代学的农学知识：冬麦要通风透光，间距太密会争养分，反而长不好，容易生虫，间距合理了，根系能扎得深，麦穗才饱满，收成就多。可这些话，她没法跟村民说，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都围着干啥呢？不上工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田埂那头传来，是顾晏廷。他本来要去公社开会，路过村南时看见自家菜地围了不少人，怕苏清月受委屈，特意绕了过来，手里还夹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是之前从乡农技站借的《农业种植技术手册》。
村民们看见他，议论声顿时小了不少。张二柱的娘站起来，笑着说：“晏廷啊，我们就是跟清月说说种地的事，她这麦子间距留太宽了，浪费种子，我们劝劝她。”
顾晏廷走到苏清月身边，先看了眼她发红的眼角，又转向村民，声音平静却有分量：“清月这不是浪费种子，是按科学方法种的，叫‘合理密植’。”
“科学方法？”王木工皱着眉，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转，“晏廷，不是我们不信你，可咱种地靠的是老经验，你看村里哪家不是往密了种？她这间距宽一半，到时候苗稀，收成肯定好不了！”
“就是啊书记，你别护着媳妇，老经验能错吗？我们种了几十年，还能不如个城里来的？”有人跟着起哄，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
顾晏廷没生气，从怀里掏出那本蓝色小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递到村民面前：“大家看，这是乡农技站给的手册，上面写着冬麦种植，行距一尺五到两尺，株距四到五寸，这样通风好，光照足，麦子根系能长得深，不容易生病，到时候穗大粒满，收成反而比密植高。”
村民们都凑过去看，手册上印着黑字，还有简单的插图，画着麦子的种植间距。张二柱的娘不识字，拉着旁边识字的刘大爷：“老刘，你给念念，上面真这么写的？”
刘大爷推了推老花镜，指着字念：“冬麦合理密植……行距一尺五，株距五寸……可提高产量一成到两成……”
念完之后，村民们都安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说话。他们虽然信老经验，可乡农技站的手册总不会错，顾晏廷又是村书记，不会拿这种事骗人。
王木工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原来真是科学方法啊，是我们老糊涂了，错怪清月了。”
张二柱的娘也跟着点头：“是啊清月，你别往心里去，大娘也是为你好，怕你浪费种子。”
顾晏廷笑了笑：“大家也是关心清月，没事。等冬天收麦子的时候，大家再来看看，要是清月这半亩地收成好，明年咱村里也推广这个方法，让大家都多收点粮。”
村民们听了，都笑着应下来，三三两两地散了，有的还跟苏清月说了句“对不住”，才扛着锄头往自家菜地走。
田埂上只剩下苏清月和顾晏廷，风轻轻吹过，地里的泥土味混着麦种的清香，让人心里舒畅了不少。
苏清月站起来，看着顾晏廷，声音有点轻：“哥，谢谢你。”要是没有他，她今天还不知道要被议论多久，说不定还会有人来捣乱。
顾晏廷把手册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动作自然又温柔：“谢啥？你是按科学方法种的，本来就没错，他们就是没见过，才会议论。”
他蹲下身，把刚才被村民碰歪的小标记扶起来，又用锄头把旁边的土拢了拢：“别在意他们的话，等冬天收了麦子，产量摆在那，他们自然就信了。到时候你这半亩地，说不定能成村里的样板田。”
苏清月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她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她点了点头，拿起锄头，跟着他一起整理地里的标记：“嗯，我相信一定能收好。”
顾晏廷看她笑了，眼角也染上点笑意：“我得去公社开会了，你在这儿种地别太累，渴了就回家喝水，要是有人再来捣乱，就去公社找我。”
“我知道了，哥你路上小心。”苏清月看着他扛着锄头往公社的方向走，背影挺直，心里暖烘烘的。
她转过身，看着自家整整齐齐的菜地，小标记立在地里，像一排小小的哨兵。风拂过，她好像已经看到了冬天麦子成熟的样子，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压弯了腰，那时候，村民们肯定会笑着来问她种麦的诀窍。
她攥紧锄头，弯腰开始锄草，动作比之前更有力——有顾晏廷的支持，有科学的种植方法，她一定能种好这半亩冬麦，好好过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