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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那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没有给张承业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砰！”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门口，堵着好几颗脑袋，有男有女，都是这层楼各个办公室的同事。他们脸上混杂着好奇、震惊与一丝不易察arcs的兴奋，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这小小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第一时间聚焦到了房间内的景象上。
那幅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体制内的老人，脑补出一部长达八十集的连续剧。
纪委二室主任张承业，正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铁青，那张标志性的笑脸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压抑着怒火的阴沉。
而在他脚边的墙角，新来的科员丁凡，正像一滩烂泥般蜷缩着，双手抱着头，浑身筛糠似的抖动。旁边，一把椅子翻倒在地，四脚朝天，无声地控诉着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这场景，冲击力太强了。
强到让门口的窃窃私语都瞬间消失，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张承业的脑子“嗡”的一声。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丁凡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破局。他更没想到，自己一时失态，竟会被这么多人看了个正着。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丁凡，几乎想用眼神把他戳穿。
而丁凡，仿佛感受到了那股杀人般的视线，蜷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含混不清，却又足以让门口的人听见的音量，发出绝望的呓语。
“别过来……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那里，插着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录音笔。
“你们想抢我的东西……想抢我的录音笔……我不会给你们的……死也不会！”
录音笔！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眼神瞬间就变了。如果说刚才他们看到的还只是一出“领导训话，下属崩溃”的普通戏码，那么“抢夺录音笔”这句台词，瞬间就将剧情拔高到了“杀人灭口，销毁证据”的刑侦高度。
无数道探究、怀疑、甚至带着点恐惧的目光，齐刷刷地从丁凡身上，转移到了张承业的脸上。
张承业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百口莫辩，什么叫黄泥掉进裤裆里。
这个丁凡，不是疯了，他是在用自己的“疯”，给他量身定做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电光火石之间，张承业的脸上，那阴沉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心疾首、关怀备至的沉痛。他的眼眶甚至都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颤抖。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口目瞪口呆的众人，用一种近乎咆哮的语调，痛心疾首地喊道：“都看什么！还不快去叫医生！快！”
他几步冲到丁凡身边，想要弯腰去扶，却又怕刺激到他，只能悬着手，满脸焦急地对着空气安抚：“小丁，小丁同志！你别怕，我是张主任啊！没人要抢你的东西，没人害你！你受的刺激太大了，精神上……唉！”
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脸上写满了自责与懊悔。
“都怪那个刘全安！这个王八蛋，把一个这么好的同志，硬生生逼成了这样！天理难容！”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行云流水，声情并茂。
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从一个“施暴者”的嫌疑人，瞬间洗白成了一个“爱护下属，却无力回天”的慈祥长辈。同时，他还不忘踩上刘全安一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那个已经被控制起来的倒霉蛋身上。
门口的议论声，风向果然开始变了。
“唉，原来是这样，这小丁也太可怜了。”
“是啊，听说在谈话室里被刘主任逼得不轻，精神出问题也正常。”
“张主任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脾气急了点。”
张承业心中稍定，他知道，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被他化解了。只要把丁凡定义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那他之前所有的话，就都成了疯话，不足为信。
他立刻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下属使了个眼色，命令道：“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把小丁同志先扶到沙发上，动作轻一点，别再刺激到他！”
那两个下属不敢怠慢，连忙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靠近墙角的丁凡。
“别碰我！”丁凡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挥手抗拒。
就在这拉扯和躲闪之间，一件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丁凡捂着口袋的手，在混乱中被一个下属的手臂撞了一下。那支被他视若珍宝的黑色录音笔，从他口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躺在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的！我的东西！”
丁凡像是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而那两个试图扶他的下属，也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这片混乱中，丁凡那只率先触碰到录音笔的手指，像是完全不受控制般，在笔身上胡乱地摸索着，似乎是想把它抓得更紧一点。
然后，他的食指，就那么“不慎”地，按在了录音笔侧面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播放键上。
“嘀。”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整个房间，乃至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对话，或是足以将某位大人物送进深渊的罪证。
张承业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后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然而，一秒钟过去了。
两秒钟过去了。
录音笔的指示灯明明在闪烁，但里面传出的，却只有一阵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沙”声。
那是电流的杂音，是无意义的空白。
什么都没有。
预想中的惊天黑料，根本不存在。
门口的众人，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失望的表情，仿佛一场期待已久的大戏，刚开场就落了幕。
张承业那颗悬到顶点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他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是了，自己真是被这小子给吓傻了。他一个刚被关起来的小科员，哪来那么多通天的证据？这不过是他的虚张声势，是他的保命伎俩罢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放松的这一刹那，他抬起眼，恰好对上了丁凡的目光。
丁凡依旧趴在地上，姿势狼狈不堪，脸上还挂着疯癫和茫然。但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却清明得可怕。
那眼神里，没有疯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平静。
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在欣赏着猎物掉入陷阱后，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茫然。
张承业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
录音笔里有没有东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才的反应！
在那一瞬间，他失态了。那份发自内心的紧张和恐惧，一定被某些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丁凡，根本不是想播放什么证据。
他只是想看一看，自己听到“播放键”被按下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张承业的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看着地上那个依旧在“装疯”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愣头青，更不是什么疯子。
他是一条毒蛇，一条懂得如何用最不起眼的动作，去试探、去攻击、去精准地咬住宿敌七寸的，绝顶聪明的毒蛇！
“都让开！”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围观的众人回头一看，纷纷色变，如同被劈开的潮水般，迅速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市纪委副书记，王明，正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扫过满脸尴尬的张承业，最后，落在了地上那支还在发出“沙沙”声的录音笔上。
王明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没有看懂的复杂光芒。
他没有去扶丁凡，也没有质问张承业，只是缓缓弯下腰，亲自捡起了那支录音笔，用手指轻轻一按，关掉了它。
然后，他将录音笔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张承业。
“张主任，”王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现在，很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