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秋风萧瑟。
自那日被杨戬重创、又在积雷山、极北之地走了一遭后，沉香便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悄然潜回了这华山附近。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一处名为“落雁峰”的隐蔽山坳里寻了个废弃的山神庙暂且栖身。
这里的山风带着一丝来自华山之巅的寒意，每当夜深人静，沉香总觉得那风声里夹杂着母亲的叹息。
他盘膝坐在破败的神像前，周身金光隐现，那是《九转玄功》在自行运转。经历了数次生死搏杀，尤其是那是吞服海量仙丹后的险死还生，他体内的法力虽然磅礴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却始终驳杂不纯，如同一个装满了火药却随时可能炸裂的火药桶。
“稳住……一定要稳住……”
沉香咬紧牙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在尝试将那些乱窜的丹气，一点点压入丹田，熔炼进骨骼血肉之中。猪八戒的话言犹在耳——没有与之匹配的心境和掌控力，这身修为便是空中楼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沉香刚刚引导一缕精纯灵气归入气海之时，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旌旗遮天！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仿佛是从九天之外直接敲击在沉香的心脏上。他猛地睁开双眼，身形一闪冲出庙门，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只见华山上空，金云翻滚，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如同金色的潮水，将方圆百里的苍穹封锁得严严实实。那并非之前的小打小闹，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真正的天庭主力！
十万天兵！
在云端最前方，托塔天王李靖手托玲珑宝塔，面容冷峻如铁。在他身侧，哪吒脚踏风火轮，红绫绕身，虽然面无表情，但那股冲天的煞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厉。而在左右两翼，增长、持国、多闻、广目四大天王各持法宝，神威赫赫，封死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这就是玉帝的怒火，这就是真正的——天罗地网！
“刘沉香！”
李靖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在群山之间回荡，震得山石滚落，草木低伏。
“你触犯天条，大闹天宫，偷盗仙丹，罪恶滔天！今奉玉帝旨意，不论生死，就地正法！若肯束手就擒，尚可留你全尸；若敢负隅顽抗，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声音中透着的杀意，不带一丝回旋的余地。
沉香死死盯着云端那高高在上的神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想起了被囚禁的母亲，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父亲，心中那股刚刚压下去的戾气，再一次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就地正法？好一个就地正法！”
沉香怒极反笑，那是绝望到了极致的狂笑。他猛地一脚踏碎了脚下的青石，身形如同一颗金色的炮弹，竟是不退反进，迎着那漫天神佛，冲天而起！
“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命来换！”
“冥顽不灵！”
四大天王见状，齐齐怒喝。上次在南天门让这小子跑了，早已是奇耻大辱，今日十万大军压境，若再让他猖狂，天庭颜面何存？
“结阵！镇压！”
增长天王魔礼青手中青云剑一挥，万道青色剑气如暴雨倾盆而下；广目天王魔礼红臂上赤龙腾空，喷吐漫天神火；多闻天王魔礼海撑开混元伞，天昏地暗，乾坤倒转；持国天王魔礼寿拨动碧玉琵琶，魔音贯耳，乱人心神。
这四人乃是配合了无数岁月的兄弟，一出手便是绝杀之局，风雷水火齐至，魔音幻象丛生，瞬间将沉香淹没在法术的洪流之中。
“开啊！！！”
沉香处于风暴中心，却如同一块顽石。他没有兵器，那柄开山神斧早已碎裂，他唯一的依仗，便是那具被仙丹和玄功千锤百炼的身躯，以及怀中那盏护主的宝莲灯。
“嗡——”
宝莲灯感应到主人的死志，七彩霞光轰然爆发，撑开一道丈许方圆的绝对防御。沉香沐浴在霞光之中，双目赤红，竟是顶着四大天王的法宝轰击，硬生生撞入了战圈！
“砰！”
他一拳轰出，金色的拳罡裹挟着开山裂石的巨力，狠狠砸在魔礼红的赤龙头上，将那条由神火凝聚的赤龙打得哀鸣一声，溃散开来。
“给老子滚！”
沉香身形如电，在混元伞的吸力中强行扭转身躯，一脚踢在魔礼青的剑脊之上，震得这位天王虎口发麻，宝剑险些脱手。
他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幼虎，虽然遍体鳞伤，却凶悍得令人心惊。玄仙中期的修为在这一刻被他超负荷运转，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四大天王越打越是心惊。这小子明明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和宝莲灯护体，但那股狠劲，竟让他们这等老牌金仙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孽障吃了老君那么多金丹，药力还未散尽，此刻正是他最疯魔的时候！诸位兄弟，莫要留手，合力绞杀！”魔礼海大喝一声。
四人对视一眼，身形变幻，竟是结成了“四象诛魔阵”。地水火风四种力量在空中交织，化作一座巨大的磨盘，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沉香当头罩下！
“咔嚓——”
沉香周身的宝莲灯光幕，在这合力一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噗！”
沉香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剧烈摇晃。那巨大的压力仿佛要将他的骨头一寸寸碾碎。
“挡不住了吗……”
沉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他没有退。他回头看了一眼华山的方向，那是母亲所在的地方。
“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竟是想要燃烧本源精血，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就在这时——
“够了。”
一个清冷、淡漠，却带着无上杀伐之气的声音，突兀地穿透了漫天喊杀声，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那正在缓缓压下的四象磨盘，竟被一道赤红色的火尖枪影，轻描淡写地挑飞了出去！
四大天王身形一震，各自退后数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
只见哪吒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缓缓从云端降下。他那一向灵动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挡在了沉香面前，却不是为了保护，而是背对着天兵，正面对着沉香。
“三……三太子？”沉香喘息着，
“退下吧，四位天王。”哪吒头也不回，语气冰冷，“这孽障，由我亲自来收拾。”
四大天王面面相觑，但见李靖在上方微微颔首，便收起法宝，退守四方。
场中，只剩下哪吒与沉香。
风，忽然停了。
“沉香。”哪吒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以为吃了点丹药，学了点皮毛，就能对抗天庭？就能无法无天？”
哪吒手中的火尖枪微微抬起，枪尖直指沉香的咽喉，那上面跳动的，不再是温暖的三昧真火，而是毁灭的红莲业火。
“你那所谓的坚持，所谓的救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场笑话。”
“三太子……你……”沉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明白，
“闭嘴！束手就擒吧。
哪吒一声暴喝，身形骤然消失！
快！太快了！
比四大天王快了不知多少倍！
沉香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砰！”
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狠狠地砸进了后方的山壁之中，碎石滚落，将他掩埋。
“咳咳……”沉香挣扎着从乱石堆里爬出来，胸口的蛟龙甲已经彻底粉碎，一个焦黑的枪印深深烙印在胸膛上。
“这就倒下了？”
哪吒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满是轻蔑，“站起来！你不是要劈山吗？你不是要反天吗？拿你的拳头打我啊！”
沉香咬着牙，怒吼一声，挥拳砸向哪吒。
但在金仙巅峰、肉身成圣的哪吒面前，他那引以为傲的玄功怪力，就像是婴儿的挥舞。
“啪！”
哪吒随手一挥，便抓住了沉香的拳头，微微用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沉香的右臂，被生生折断！
“啊——！”沉香痛呼出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太弱了。”哪吒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狠辣，“就凭这副身子骨，也想救三圣母？简直是痴心妄想！”
“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便废了你这一身修为，断了你这不切实际的念想，也省得你日后再去丢人现眼！”
话音未落，哪吒手中的乾坤圈猛地飞出，化作一道金箍，狠狠砸在沉香的后背脊柱之上！
“砰！”
“噗——！”
沉香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趴在地上，脊椎仿佛断裂了一般，再也无法直起腰来。
但这还不是结束。
哪吒一步步走到沉香面前，火尖枪上燃起熊熊烈焰。他看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沉香，眼神冷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九转玄功》，乃道门护法神功，你不配练。”
“今日，我便替你师父，收了这一身法力！”
哪吒一脚踩在沉香的丹田之上！
“不——！！！”沉香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丹田，那是修士的根本，是一切法力的源泉！
“破！”
哪吒脚下神力吞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冲入沉香的丹田气海！
“轰隆——”
沉香只觉得体内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裂了。那好不容易凝聚的玄仙法力，那苦修得来的玄功根基，在这一脚之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疯狂地逸散、崩溃！
经脉寸寸断裂，窍穴一个个炸开！
那种痛苦，比千刀万剐还要剧烈万倍！那是从云端跌落泥潭，从仙人变回废人的绝望！
“啊……”
沉香的声音渐渐微弱，他的眼神涣散，身体不再抽搐，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宝莲灯滚落在一旁，光芒彻底熄灭，仿佛也在为主人哀悼。
“结束了。”
哪吒收回脚，看着脚下这个已经彻底废掉的少年。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必须这么做。不彻底打碎他，不让他经历真正的绝望与死亡，这块顽石，永远无法真正成器。
“来人，将这孽障拿下，押赴斩仙台！”
李靖在云端冷冷下令。
两名天兵手持锁链，就要上前锁拿如同死狗般的沉香。
就在这时——
“呼——”
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山岗。
这风很轻，很柔，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又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混沌。
原本走上前去的两名天兵，身形忽然一滞，接着竟莫名其妙地向后倒飞而出，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弹开。
“嗯？”
李靖和哪吒同时面色一变，猛地看向场中。
只见在沉香那残破的身躯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灰袍，面容仿佛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看不真切，周身没有丝毫法力波动，就像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凡人。
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围的空间仿佛都为之凝固。脚下的枯草，竟在他脚边迅速抽芽、开花，绽放出诡异而妖艳的生机。
“何方神圣，竟敢阻拦天庭执法！”李靖厉声喝道，手中的玲珑宝塔光芒大作，随时准备镇压。
灰袍人没有理会李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漫天的神佛。
他缓缓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个骨骼尽碎、丹田被毁、奄奄一息的少年。
“这就是……代价么。”
灰袍人发出一声轻叹，声音沙哑而低沉，听不出年龄。
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有力，指尖萦绕着一缕青金色的气流，轻轻按在了沉香破碎的丹田之上。
“嗡……”
一股浩瀚、古老、充满了生命本源气息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沉香的身体。那原本还在不断流逝的生机，竟被这股力量强行锁住！
哪吒看着这灰袍人，眼角猛地一跳。这气息……虽然经过了刻意的伪装，变得混沌而陌生，但他隐约感到了一丝熟悉。
“你是……”哪吒刚要开口。
灰袍人却猛地抬头，那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射出一道令人胆寒的混沌神光，直视哪吒！
哪吒只觉心神一震，到嘴边的话竟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人，我带走了。”
灰袍人淡淡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每一个天兵天将的耳边。
“狂妄！”四大天王大怒，齐齐出手，地水火风四种神通轰然砸下！
灰袍人看也不看，只是大袖一挥。
“散。”
言出法随！
那漫天的神通法术，在接触到他袖风的瞬间，竟如同梦幻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甚至连那股能量都被某种诡异的规则直接抹去！
“太乙？！”李靖大惊失色。这种举重若轻、抹除法则的手段，绝对是太乙金仙级别的存在！
灰袍人不再多言，一把抓起地上的沉香，又顺手捞起那盏黯淡的宝莲灯。
“想走？留下！”
李靖岂能容忍要犯被劫？他不再犹豫，手中玲珑宝塔祭出，化作擎天巨岳，带着镇压万古的威势，朝着灰袍人当头罩下！
“哼。”
灰袍人冷哼一声，并未硬接，他脚下轻轻一踏。
一幅巨大的、黑白交织的太极图虚影，骤然在他脚下浮现！阴阳二气流转，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瞬间冲破了宝塔的锁定！
借着这股冲力，灰袍人身形化作一道不可捉摸的流光，如同游鱼入海，瞬间穿透了天罗地网最薄弱的节点，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追！”李靖怒吼。
但哪吒却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消失的流光，手中的火尖枪缓缓垂下。他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掌，那是刚才废掉沉香时留下的余悸。
“陆老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哪吒在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期待。
……
数万里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之中。
陆林散去了灰袍伪装，露出了那张清俊的脸。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从十万天兵手中救人，并震慑住李靖，他刚才动用了刚领悟不久的太乙级法则之力，消耗不小。
他看着躺在草地上，如同一团烂肉般的沉香。
此刻的沉香，凄惨到了极点。四肢百骸尽碎，丹田气海崩塌，一身修为付诸东流。换做常人，早已死了十次八次。
但陆林能感觉到，在那破碎的躯壳深处，在那绝望的死寂之中，有一缕微弱却极其坚韧的火焰，依然在顽强地燃烧着。
那是被哪吒打碎了傲骨，却并未熄灭的……心火。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陆林轻声自语。
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蟠桃园中领悟的“木之本源”大道，在他指尖凝聚成一滴翠绿欲滴、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液滴。
“去吧。”
他将这滴本源之力，缓缓点入了沉香破碎的眉心。
随着这滴本源的融入，沉香那残破的身体表面，竟开始生长出无数细嫩的肉芽，破碎的骨骼在噼啪作响中重组。
这是一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