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到天快亮时才稍缓，檐角的水线成了断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湿痕。
沈砚将那具尸体暂时藏在了后院的柴房里。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只有掌心攥着的半片碎瓷，边缘锋利，像是从什么器皿上硬生生掰下来的。他用布巾擦掉瓷片上的血污，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釉彩，画着几笔简单的云纹——倒像是早年官窑烧制的样式，只是胎质粗糙，更像仿品。
“哥，你在柴房里弄什么呢？”清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少年已经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长衫，头发用玉簪松松挽着，看见沈砚手里的布巾，眉梢微微一蹙，“有血腥味。”
沈砚迅速将碎瓷藏进袖袋，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没什么，早上起来发现柴房里进了只野猫，大概是被什么东西伤着了，已经让它跑了。”他顺手掩上柴房门，“饿了吧？我去灶房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粥。”
清玄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袖口看了片刻，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沈砚知道这孩子心思细，瞒是瞒不住的，但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柴房里的尸体，袖袋里的碎瓷，还有那块刻着“三清”的木牌，每一样都像钩子，牵扯着他不敢深思的过往。
灶房里还温着粥，是昨夜剩下的白粥，配着些酱菜。沈砚盛了两碗，刚要递给清玄，却见少年突然指着他的手腕：“哥，你手破了。”
他低头一看，果然，虎口处不知何时被划了道细口，血珠正慢慢渗出来，大概是刚才处理碎瓷时不小心被割到的。“无妨，小伤。”他不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
清玄却执意要去拿伤药，转身往厢房跑时，脚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在了灶台边的墙壁上。“咚”的一声闷响，墙上挂着的那串干辣椒掉了下来，露出后面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砖面。
而砖缝里，竟嵌着半张被揉皱的纸条。
清玄弯腰捡起来，展开时，脸色倏地变了。
沈砚凑过去一看，只见那泛黄的纸条上，用暗红色的汁液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血——
“火引”。
字迹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有些时日了。沈砚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字，纸页粗糙，带着点潮湿的霉味。火引……是纵火案里的引火之物？还是别的意思？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卷宗里写过，城南仓库那场火，烧得极快，像是有助燃之物，可当时的警员查了许久，也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这纸条……”清玄的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人故意塞在这儿的。”
沈砚点头。这灶台是他搬来后重新修葺过的，墙壁也是新刷的石灰，怎么会藏着这样一张旧纸条？除非是有人早就知道他会住在这里，特意留下的。
是谁？是柴房里那个死去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他突然想起昨夜那人临死前说的话：“林世安没来得及拿的东西，我替他带来了。”林世安要拿的，难道不是那块“三清”木牌，而是这写着“火引”的纸条？或者说，这纸条才是关键？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拍门声：“沈先生！沈先生在吗？”是警局的小李，声音里带着慌张。
沈砚示意清玄把纸条收好，自己去开了门。小李浑身湿透，脸上沾着泥点，一见到沈砚就急声道：“沈先生，不好了！城南那边……又着火了！”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哪里？”
“还是三年前那个仓库附近，这次是旁边的木料行！”小李喘着气，“火刚灭，局长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说现场……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
“嗯，”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木料行的掌柜死在了里面，被人绑在柱子上，烧得……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奇怪的是，他胸口有个字，是用刀刻的，没被火烧着——刻的是‘清’。”
“清”字入耳，沈砚猛地转头看向厢房门口的清玄。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小李道：“我这就过去。”
转身拿外套时，他对上清玄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熟悉感。仿佛那个刻在死者胸口的“清”字，不是第一次出现。
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尽量平稳：“在家等着，锁好门，别给任何人开。”
清玄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砚跟着小李快步走出院门，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寒意。他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那个“清”字，绝不是巧合。
而柴房里的尸体，灶房墙壁里的纸条，还有此刻木料行里的“清”字……像一张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网的中心，似乎就是清玄。
他忽然想起清玄领口的那半块玉佩，想起卷宗里林世安攥着的碎玉，想起青城山……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盘旋，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又在触及核心时，被一层浓雾挡住。
木料行的方向，还能看到残留的烟柱，在雨幕里若隐若现。沈砚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跑在火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