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浸得石阶发凉，沈砚踩着碎月往前走时，鞋尖沾了层薄薄的霜。清玄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的竹灯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长忽短，像极了当年在青城山夜里寻走失的药苗时的模样。
“哥，你确定秦仲山会来这儿？”清玄的声音压得低，怕惊了潭边栖息的夜鸟。这寒潭在乱葬岗深处，是当年沈家药铺用来炮制特殊药材的地方，除了沈家人和亲近的弟子，少有人知晓。
沈砚停在潭边的老梅树下，梅枝上结着冰碴，他伸手碰了碰，指尖传来刺骨的凉。“他要找的‘定魂散’配伍里，有一味‘冰魄草’，只能在这潭底的石缝里采。”他顿了顿，目光落向潭面——月光洒在水上，像铺了层碎银，“而且他当年跑前跑后帮着沈家打理药事，不可能不知道这儿。”
话音刚落，潭对面的石壁后传来窸窣声。竹灯的光往那边扫了扫，照见个佝偻的身影，手里攥着把生锈的药锄，正是秦仲山。他显然也没想到会撞见他们，愣了愣，手里的药锄“当啷”掉在地上。
“沈砚……”秦仲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石壁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砚没答，只是从怀里摸出那枚铜哨子，月光下，哨子上的“砚”字看得真切。“当年沈家着火，你在现场，对不对？”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你不是去找方子的，你是想救我爹娘，没救成，对不对？”
秦仲山的肩膀颤了颤，老眼里滚下泪来。“是……也不是。”他蹲下身，手撑着地面，指缝里渗进泥土，“我是想救他们，可我到的时候，火已经封了门。怀安兄扒着窗户喊我，让我别管他们，把你抱走——他说你手里的哨子刻着字，将来好认亲。”
清玄猛地睁大眼睛：“那你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敢留。”秦仲山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烧铺子的是城里的药霸，他们恨怀安兄不肯把方子交出来，连我这师弟都盯着。我要是带着你，迟早被他们找到。后来听说游方道士抱走了你，我才敢偷偷留着，守着这寒潭——怀安兄当年说过，冰魄草是‘定魂散’的魂，得有人守着，万一将来你回来了，要用呢？”
潭水轻轻晃了晃，像是有鱼游过。沈砚想起案卷里说“秦仲山关了铺子走了”，原来不是逃，是藏。他又想起前几日秦仲山来寻药时的眼神，那哪里是奇怪，分明是怕认不出，又怕认错了的慌张。
“那药霸……”沈砚的话没说完，就被秦仲山打断。
“前年没了，病死的。”秦仲山从怀里摸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盒子，递过来，“这是怀安兄当年交给我的，说若是你长大了，性子稳了，就给你。是‘定魂散’的全方，比你药箱里那张多了两味引药，是他后来琢磨出来的。”
沈砚接过盒子，入手很沉。打开来，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和他药箱里那张如出一辙，末尾果然多了两行小字：“辰砂配辰州，冰魄伴寒潭，此为全法，留与吾儿砚。”
“我守了这么多年，总算能交差了。”秦仲山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落了层霜，“当年我答应怀安兄，一定让你好好的，还能借着沈家的医术走下去——如今看你和清玄把药铺重新开起来，我这心啊，总算落了地。”
清玄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两块拼在一起的山茶碎布，递过去：“秦伯伯，这个……”
秦仲山摸了摸碎布上的针脚，眼眶又红了：“这是你娘绣的，她总说，山茶要凑成对才好看，就像你们兄弟俩。”
月光突然亮了些，照在三人身上。老梅树的枝丫晃了晃，落下几片带霜的花瓣，飘在潭面上，跟着水波慢慢荡。沈砚把哨子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声——声音不响，却清亮，像穿过了许多年的风，从青城山的石阶，吹到了这寒潭边。
清玄跟着应了声，声音里带着笑：“哥，你看，凑成对了。”
沈砚也笑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方子，又看了看身边的清玄和蹲在潭边的秦仲山。檐下风停是旧景，寒潭月落是新声，那些藏在旧案里的沉影，总算在今夜的月光下，落了个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