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像被揉碎的棉絮，顺着山涧的风往衣襟里钻。清玄把紫袍领口紧了紧，桃木剑的剑穗在雾中扫过草叶，带起一串细密的水珠。静心观的灯火已缩成远处一点暖黄，老道说的歪脖子老槐树却还没见着影，只有山涧里的铃铛声越来越近，丁零丁零，像在耳边绕着圈。
“谁在装神弄鬼？”他捏了道破邪符在指尖，符纸遇雾竟微微发烫。这不是寻常山精的气息，倒有些像……师父书房里那只锁魂铃的味道。他放缓脚步，紫袍下摆扫过一块凸起的青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道长留步。”
清玄猛地转身，桃木剑已横在胸前。屋里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怀里抱着个竹筐，筐沿露着半片艾草叶。少年见他举剑，吓得往后缩了缩：“我、我是山下药铺的，来采夜露艾草。”
清玄盯着他筐里的艾草——叶片上凝着的露水明明是圆的，却在月光下泛着青气。寻常夜露遇月光该是银白，这分明是被阴气染过的迹象。他收了剑，指尖在少年筐沿轻轻一拂：“山涧里有铃铛声，你听见了？”
少年脸色白了白，抓着筐沿的手紧了紧：“前几日就有了。昨天王二伯来采菌子，说看见雾里飘着串银铃，铃铛上还挂着块青布……”他忽然抬手指向左侧，“就在那片芦苇丛里！刚才我好像看见有影子晃了晃。”
清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雾中的芦苇荡像片摇晃的灰绿色鬼影。铃铛声正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只是这一次，声里多了丝若有若无的喘息，像有人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把少年往身后一护：“你往老槐树方向走，别回头。”
紫袍在雾中划出道残影，桃木剑劈向芦苇丛时，竟劈出片纷飞的银铃。七八个铃铛串在根青布带上，布角绣着半朵褪色的梅花——那是二哥阿砚的针脚。小时候他摔断腿，二哥就是用这针脚给他缝的护膝。
“二哥？”清玄伸手去抓布带，指尖刚碰到铃铛，雾里突然窜出道黑影，带着股腐木的腥气撞过来。他侧身避开，余光瞥见黑影手里攥着根缠满蛛网的铁链，链锁上还挂着片青布衫的碎角。
“是你偷了我哥哥的东西？”破邪符“唰”地贴在黑影后心，符纸瞬间燃起金红的光。黑影痛得嘶吼一声，转过身时，清玄倒抽了口冷气——那哪是人，竟是具被阴气缠上的行尸，眼眶里淌着黑汁，胸口插着半块断裂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砚”字。
“找死！”他咬破指尖，血珠点在桃木剑刃上，剑身上的符文瞬间亮起来。行尸举着铁链扑过来，链锁扫过芦苇秆，断茎里竟滚出几粒沉香子——是大哥阿珩常年捻在手里的那串。清玄心口一紧，剑势更急，剑光劈开黑影的瞬间，却见行尸背后还粘着张黄符，符角印着个“玄”字。
是师父的符。
他愣神的功夫，屋里又传来脚步声。刚才那药铺少年跑了回来，怀里的竹筐翻在地上，艾草叶散了一地：“道长！老槐树那儿……那儿有艘船！”
清玄跟着少年往山下跑，雾气在脚下翻涌，竟真见着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底下泊着艘乌篷船，船头挂着盏马灯，灯影里站着个穿蓑衣的船家，手里正捻着串沉香珠——只是那串珠子缺了三颗，缺口处还留着新鲜的划痕。
“是你哥哥让我等在这儿的。”船家转过身，脸上爬着几道深疤，却笑得温和，“他们半月前搭我的船过了江，临走前说，要是紫袍小先生来了，就把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个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半块玉佩，和清玄脖子上挂的那半正好能拼在一起，拼成朵完整的梅花。
“他们往哪去了？”清玄攥着玉佩，指节都在发白。
船家往江面指了指，雾里的江水泛着墨色，隐约能看见对岸的灯火：“去了望月镇。说要找个姓苏的老大夫，还说……要是找不着，就让你别再往南走了。”他顿了顿，蓑衣上的水珠滴在船板上，“不过我劝你还是等等，这江雾要到后半夜才散，现在开船，容易撞着江心的‘旧东西’。”
清玄没说话，只是把布包揣进怀里。江风卷着雾扑在脸上，他忽然看见船家蓑衣的衣角，沾着片和行尸身上一样的青布碎角。而马灯的光晃过船板时，他分明瞥见木板缝里，卡着半道黄符——和师父那道“玄”字符，一模一样。
“开船吧。”他踏上船板，紫袍在雾中展开，像团燃烧的紫火，“我二哥的针脚，从来不会绣错半朵花。他既然留了梅花布带，就肯定在对岸等着我。”
船家叹了口气，撑开竹篙时，江雾里忽然传来铃铛响。这一次，声里掺着句模糊的低语，像极了大哥阿珩的声音：“清玄，别信船家……”
竹篙插进江水里，溅起的水花在雾中凝成冰珠。清玄摸向腰间的桃木剑，却发现剑穗不知何时缠上了根银链——链头挂着的银铃，正和山涧里的声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