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溪镇的石板路时，清玄正帮着娘把晾晒的草药归拢到竹筐里。昨夜余下的寒气裹着露水，沾在他袖口，却没让心头的暖意减半——自认回亲娘林秀，这几日他总觉得，连巷口飘来的炊饼香都比往日甜些。
“清玄，帮娘把里屋那只旧木箱搬出来。”娘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指了指卧房角落，“里面存着你爹当年留下的笔墨，你若不嫌弃，拿去用也好。”
那木箱是红松木做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铜锁上还缠着半根褪色的红绳。清玄搬箱子时，指尖触到箱底一处凸起，像是藏着东西。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爹的旧长衫、几方砚台，最底下压着一叠泛黄的信纸，正是前几日娘提起的那些家书。
他随手拿起一张，信纸边缘已脆得怕碰，上面“寄妻林秀，盼早归”的字迹依旧清隽。忽然，一张折叠得格外整齐的信纸从叠层里滑出来，边角处印着个模糊的朱红印记——既不是寻常家书的落款，也不是官府文书的印鉴，倒像是某种私刻的徽记，刻着半只展翅的鹤。
“娘，这封信……”清玄回头，却见娘的脸色忽然变了，伸手想把信拿过去，指尖却微微发颤。
“这是……你爹当年写给一位故人的，没什么要紧。”娘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把信往箱底塞时，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梅花胎记，“咱们还是整理草药吧，下午药铺老板要来取。”
清玄没再追问，却把那枚徽记记在了心里。他记得师父曾提过，当年护送娘逃离乱兵时，曾见过追杀他们的人腰间佩着类似的鹤形徽记，只是那时师父只当是乱兵的标识，没再多说。
午后，药铺老板推着独轮车来取药，车辕上挂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刚烙好的白面饼。“王嫂子，刚出锅的，给孩子垫垫肚子。”他把饼递过来，目光扫过院里的木箱，“这箱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是陈秀才当年的物件吧？”
“是他留下的。”娘接过饼，语气淡淡的，“里面都是些旧东西，没什么用。”
清玄正帮着搬草药，听见“陈秀才”三个字，忽然想起信上的字迹——爹既是秀才，为何当年娘说他是被乱兵所害？按常理，秀才多在私塾教书，怎会卷入乱兵纷争？他刚要开口，却见药铺老板忽然咳嗽了两声，眼神往巷口瞟了瞟。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巷口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盯着院里的木箱看，见清玄望过来，立刻转身进了旁边的茶馆。那汉子的腰间，挂着个黑色的布袋，袋口露出的绳结样式，竟和爹旧信上的鹤形徽记隐隐呼应。
“那人是镇上新来的货郎，总爱在这附近转悠。”药铺老板压低声音，“前几日我还见他跟几个外乡人打听陈秀才的事，你多留心些。”
等药铺老板走后，清玄拉着娘进了屋，把那封带徽记的信递过去：“娘，爹当年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徽记，还有巷口的汉子，都透着不对劲。”
娘沉默了许久，才从箱底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裹着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靖安”二字，背面正是那只完整的鹤形徽记。“你爹不是普通的秀才，他当年在京城里当差，是负责查访地方吏治的文书。”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后来他查出有人私吞赈灾粮款，还和乱兵勾结，怕连累我们娘俩，才让我带着你逃出来。”
清玄握着令牌，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那追杀你们的，就是私吞粮款的人？”
“是。”娘擦了擦眼泪，“当年他们追得紧，你爹为了引开他们，故意往反方向跑，我再也没见过他……我怕那些人找到你，才不敢提这些事，连你爹的身份都瞒着。”
这时，院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扔在了门口。清玄冲出去，只看见巷口一闪而过的青布衣角，门口放着个纸包，里面是半张撕烂的信纸，上面写着“陈景明（爹的名字）之妻林秀，速将账簿交出，否则……”，末尾依旧印着那只鹤形徽记。
“他们要的是账簿。”清玄捏紧信纸，忽然想起爹信里提过“赈灾粮款明细存于隐秘处”，“娘，爹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账簿？”
娘脸色发白，摇了摇头：“他只说过有凭证，却没说藏在哪里……”
清玄回到屋里，目光扫过木箱里的旧物——爹的砚台、长衫、信纸，忽然停在那几方砚台里最旧的一方上。那砚台边缘有道裂痕，像是被人刻意凿过，里面似乎藏着东西。他用指尖抠了抠裂痕，竟从里面摸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展开一看，正是泛黄的赈灾粮款账簿，上面记着各州县粮款的经手人，末尾签着爹的名字，还盖着那枚完整的鹤形徽记——原来这徽记，竟是爹当年查案时用的私印。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清玄把账簿递给娘，“爹把它藏得这么深，就是怕落入坏人手里。”
娘捧着账簿，眼泪滴在纸页上：“他当年总说，为官要清正，不能让百姓受苦……没想到，最后竟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暮色渐浓时，清玄把账簿藏进贴身的布袋里。他站在院门口，望着巷口那盏刚点亮的灯笼，忽然明白，寻亲的路虽找到了归处，却又多了一条新的路——他要替爹把这本账簿交给能主持公道的人，让那些私吞粮款、害人性命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夜风卷着草药的香气飘过来，娘从屋里端出一碗热粥：“先喝点粥，不管什么事，咱们娘俩一起扛。”清玄接过粥碗，看着娘眼里的坚定，忽然觉得，就算前路有再多风雨，只要有娘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