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云絮，把青石巷裹得严严实实。清玄握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青铜符牌，指尖能触到符面上刻着的“老三”二字——这是二哥临走前塞给他的，说若到了江南地界找不到人，就去苏州城的“忘尘茶馆”递牌子。
他身上的青布道袍沾了露水，鞋尖也被巷子里的青苔染得发绿。自离开武当山，他已走了三个月，从北地的风雪走到江南的烟雨，问过茶肆的掌柜，拦过赶路的商队，却只零星听到几个关于哥哥们的消息：有人说见过穿玄衣的剑客在金陵渡口斩过水匪，有人说看到戴玉冠的公子在杭州西湖畔题过诗，可等他赶过去，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吱呀”一声，巷尾的木门被推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木盆出来，见了清玄先是一愣，随即脆生生问：“道长，您是来找人的吗？”
清玄收了符牌，温和点头：“请问姑娘，忘尘茶馆怎么走？”
小姑娘指了指巷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穿过前面的雾就到啦，不过您可得抓紧点东西，这雾会勾人的念想呢。”
清玄谢过小姑娘，提着行囊走进雾中。刚迈进去，耳边就传来熟悉的笑声——是大哥年轻时在武当山练剑，剑风扫过松枝的簌簌声，混着他“清玄快来，看大哥给你摘的野山楂”的喊声。他脚步一顿，指尖下意识攥紧行囊，里面装着大哥临走前给他缝的护心符，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大哥唯一会做的针线活。
“清玄，别往前走了。”大哥的声音在雾里飘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前面危险，回武当山去。”
清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散了些：“大哥，我知道是幻境。你们答应过我，等我满十八岁就带我游江南，现在我来了，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
话音落，雾中的笑声渐渐淡去。他继续往前走，脚下的青石路变得湿滑，雾气里开始飘着淡淡的墨香——是二哥的味道。二哥最爱在书房里练字，墨锭是他亲手磨的，每次清玄凑过去看，他都会把笔递过来，教他写“平安”二字。
“清玄，听二哥的话，回去。”二哥的声音比记忆里沙哑些，“我们现在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清玄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那枚青铜符牌，对着雾气轻声说：“二哥，你给我的符牌还在。你说过，这牌子能保我平安，可我更想保你们平安。当年你们偷偷下山，连句告别都没有，我在武当山等了三年，每天都在练你教我的剑法，现在我能保护自己了，也能保护你们。”
墨香渐渐散了，雾气开始变得稀薄。前面隐约出现了茶馆的幌子，红色的“忘”字在雾里若隐若现。清玄加快脚步，刚走到茶馆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灰布长衫的伙计正在扫地，见了他，连忙放下扫帚：“道长可是来递牌子的？”
清玄点头，把青铜符牌递过去。伙计接过符牌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低声说：“跟我来，掌柜的在里面等您。”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角落里的茶客在低声交谈。伙计领着清玄穿过大堂，走到后院的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掌柜的，人来了。”
门“吱”地一声开了，里面坐着一个穿玄衣的男子，背对着门，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清玄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那背影他太熟悉了——是三哥。三哥总爱穿玄衣，后背因为常年练拳，比大哥二哥都宽些，连握杯子的姿势都没变，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杯沿。
“清玄？”男子转过身，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可那双眼睛，还是清玄记忆里的样子，温和又带着点不羁。
“三哥！”清玄喊出声，眼眶瞬间红了。三个月的奔波、委屈、担忧，在看到三哥的那一刻，全都涌了上来。他快步走过去，想抓住三哥的手，却被三哥轻轻避开了。
三哥把茶杯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清玄看着他脸上的疤痕，心里一紧，“三哥，你的脸……”
“小事，跟人动手时蹭的。”三哥避开他的目光，起身走到窗边，“武当山待得好好的，你来江南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找你们。”清玄语气坚定，“大哥、二哥、三哥，我都要找。你们三年前不告而别，我在武当山等了一天又一天，师父说你们有要事，可再大的事，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三哥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清玄：“这是大哥让我交给你的，你看完就回武当山。”
清玄接过信，指尖有些颤抖。信纸是糙纸，上面的字迹是大哥的，一笔一划都很用力，却透着匆忙：“清玄吾弟，见字如面。大哥与二哥、三哥此次下山，是为查清当年爹娘遇害的真相。此事凶险，恐累及于你，故未敢告知。江南水深，人心叵测，你天性纯良，莫要卷入。待事成之日，大哥必亲自回武当山接你，带你看遍江南春色。切记，勿寻我们，保重自身。”
清玄把信攥在手里，信纸被他捏得发皱：“爹娘的事……我也有份。当年我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可现在我长大了，我能帮你们。三哥，你们在哪里？我要跟你们一起。”
“不行！”三哥猛地转过身，语气严厉起来，“当年爹娘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死的，现在我们不能让你再出事。你以为我们不想带你？可那些人连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留在武当山，才是最安全的。”
“我不怕。”清玄抬起头，眼底闪着光，“三哥，你教过我，遇事不能退缩。当年你们教我剑法、教我读书、教我做人，不就是为了让我能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吗？现在我能做到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试一次？”
三哥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想起清玄小时候，总爱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小尾巴，连练剑都会因为怕疼而哭鼻子，可现在，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眼神里的坚定，像极了年轻时的爹娘。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敲响了，伙计的声音带着慌张：“掌柜的，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找一个穿青布道袍的道长。”
三哥脸色一变，立刻走到清玄身边，把他往门后推：“你从后门走，顺着巷子一直跑，别回头。”
“三哥，他们是谁？”清玄不肯走，“是不是找你们的？我不走，我帮你。”
“听话！”三哥从墙上摘下一把剑，塞到清玄手里，“这是二哥给你铸的剑，叫‘归尘’，他说等你十八岁就给你。现在你拿着它，赶紧走。我们没事，过今天就去找你。”
清玄握着剑柄，剑身冰凉，却透着熟悉的温度。他知道三哥是在骗他，那些人的目标，恐怕就是他——毕竟，他是大哥他们唯一的软肋。
“我不走。”清玄把剑拔出来，剑尖指向门口，“三哥，要么带我一起，要么我们一起打出去。你说过，我们是兄弟，要同生共死。”
三哥看着他，眼眶红了。他想起大哥临走前说的话：“清玄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若他找来，别拦着他，让他自己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三哥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清玄的肩膀：“好，兄弟，一起打出去。不过你得记住，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要跟紧我。”
清玄点头，握紧了剑。他看着三哥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只要能和哥哥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厢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一群穿黑衣的人涌了进来，手里握着刀，眼神凶狠。三哥把清玄护在身后，拔出自己的剑，声音冷冽：“想动我弟弟，先过我这关。”
清玄握着“归尘”剑，剑尖微微颤抖，却没有退缩。他想起二哥教他的剑法口诀，想起大哥说的“心稳则剑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雾气还没散，茶馆里的茶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清玄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在武当山等哥哥们回来的小道士了，他要和哥哥们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找回当年的真相，给爹娘一个交代。
剑影交错，剑气划破雾气。清玄跟着三哥的脚步，挥出了第一剑——这一剑，是为了兄弟，为了家人，更是为了那句迟到了三年的“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