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愕。
明日才正式纳娶,今夜便召人侍寝,这……
而且,一上来就点名那位看着最艳丽张扬、心思也最活络的李侧妃?
“怎么?”萧恪冷冷瞥他一眼。
黄德海立刻低下头:“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东宫后苑。
李嫣然听到传话时,正在对镜试戴明日大婚要用的头冠。
“殿下……召我?”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瞬间涌上狂喜的红晕。
“是,主子,黄公公亲自来传的话,让您准备着。”宫女也是一脸喜色。
李嫣然猛地站起身,在屋内转了两圈,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
“快!把最好的香薰上,热水备好,那套水红色的寝衣……不,换那套月白的!”她语速极快,眼中光芒大盛。
徐若晚正在灯下抄写经文静心,闻讯笔尖一顿。
她沉默片刻,放下笔,对传话的宫女平静道:“知道了,替我……恭喜李姐姐。”
宫女退下后,她看着那滴墨渍,轻轻叹了口气。
林青芷正趴在窗边看月亮,听到消息,眼圈倏地红了,默默拉上了窗户。
赵宝珠则刚刚吃完一碟桂花糕,闻言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李姐姐好福气呀。”
只是那笑容,在烛光下,莫名显得有些空。
夜色渐深。
李嫣然精心沐浴熏香,穿着月白软绸寝衣,外罩同色薄纱披风,乌发半绾,唇上点了最娇艳的口脂,被一乘软轿抬往太子寝殿。
轿子轻微摇晃,她心跳如擂鼓,掌心微微出汗,既是紧张,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今日这身装扮,可是照着那位清乐县主平日喜欢的风格来的……
轿子停下。
李嫣然被宫女搀扶着走下,抬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寝殿,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温暖,弥漫着清冽的龙涎香。
萧恪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墨发披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孤峭。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映着他俊美却阴鸷的侧脸,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向她时,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李嫣然心头一悸,慌忙跪下:
“臣妾参见殿下。”
“起来。”萧恪声音平淡。
李嫣然起身,露出姣好的侧脸和一段白皙的脖颈,姿态柔顺。
萧恪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目光从她精心修饰的眉眼,到她微微颤抖的唇瓣,再到那身刻意模仿的月白寝衣。
“殿下……”她声音发软,带着颤意。
萧恪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怕孤?”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臣妾……不敢。”李嫣然努力维持镇定,睫毛颤抖如蝶翼。
萧恪转身走回窗边。
“会弹琴吗?”他背对着她问。
李嫣然一愣,忙道:“会……会一些。”
“弹。”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李嫣然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古琴旁坐下,定了定神,指尖抚上琴弦。
她琴艺尚可,弹的是一曲《凤求凰》,音色婉转,情意绵绵。
萧恪依旧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听,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李嫣然一边弹,一边偷眼觑他的背影。
殿下为何不看她?是她弹得不好?还是……
一曲终了。
殿内一片寂静。
李嫣然手心沁出冷汗,不安地等待着。
良久,萧恪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些:
“出去。”
李嫣然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殿下?”
“孤让你出去。”萧恪重复,依旧没有回头。
李嫣然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殿下召她来,却连正眼都不看她,只听了一曲琴便赶她走?
屈辱、难堪、恐惧交织,她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违逆,颤抖着起身,行了个礼,踉跄着退出殿外。
夜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方才殿内的暖意仿佛错觉。
黄德海守在门外,见李嫣然这么快出来,且脸色惨白,心中了然,垂目躬身:
“奴才送侧妃回去。”
李嫣然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跟着太监走了。
寝殿内,萧恪依旧站在窗前。
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种矫揉造作的缠绵。
他烦躁地扯开衣领,胸中那股暴戾无处发泄。
他召李嫣然来,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他可以宠幸别人?证明他不在乎?
可为什么,看着那张刻意模仿她的脸,听着那曲刻意讨好的琴,他只觉得更加烦躁,更加空洞。
“呵……”萧恪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自嘲。
这一夜,东宫后苑无人安眠。
李嫣然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了不少东西,最后伏在枕上痛哭。
消息自然瞒不住,很快其他三人也知道了。
翌日清晨。
白柚穿着杏子黄绣缠枝玉兰的软绸寝衣,乌发松松挽了个垂髻,簪着一支小小的珍珠花钿,正坐在桌边,等着她的早膳。
小莲端着一个朱漆食盒进来,里面是水晶虾饺、杏仁佛手酥、玫瑰豆沙包,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牛乳燕窝羹。
白柚眼睛亮亮的,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正要送入口中,殿外传来内侍温和平稳的通传声:
“摄政王殿下到——”
白柚动作顿了顿,像没听见似的,小口咬下虾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狐狸眼满足地弯起。
容清绝缓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颀长挺拔。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半绾,几缕发丝垂落肩头,衬得那张偏向女相的俊美面容温润如玉,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出几分疲惫。
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紫竹食盒。
目光落在窗边用餐的少女身上,腮帮子一动一动,娇憨得毫无防备。
容清绝唇边不自觉漾开一丝真切的温柔,随即又想起之前的不欢而散,那笑意便掺了几分涩然。
他走到桌边,将紫竹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温声道:
“县主早膳用得香。”
白柚仿佛刚看见他,放下银箸,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却疏离:
“灵柚见过王爷,王爷这么早入宫,是有要事禀报皇上吗?”
容清绝看着她这副恪守礼数的模样,声音放得更柔,指了指那紫竹食盒。
“并非朝务,本王府里的厨子,擅长做些开胃健脾的江南细点,便带了些来,给县主……和太后娘娘尝尝。”
他目光落在白柚脸上那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的浅痕上,语气里带了关切:
“脸上的伤,可还痒?出了汗,没有不适吧?”
白柚站着没动,只垂着眼睫,声音平平:
“劳王爷挂心,伤已无碍。太后娘娘慈爱,御膳房什么精细点心都有,灵柚不敢劳动王爷府上。”
这话客气,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容清绝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灵柚。”他唤她,声音低缓,“还在生本王的气?”
白柚长睫颤了颤,没应声。
容清绝上前一步,距离不远不近,既不失礼,又能让她清晰感受到他的存在。
“前几日……是本王不好。”他声音压得低,“本王并非觉得你于礼不合,更非觉得你的害怕与依赖是负担。”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只是那时那刻,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你我身份……又都瞩目。本王是怕,若有半点流言传出,受损最深的,是你。”
“本王宁愿你当时气我、恼我,也不想你日后因一时失态,而受人非议,被言语中伤。”
他说得缓慢而清晰,专注地凝望着她。
“若因此让你觉得……本王心里只有规矩体统,没有你,那便是本王最大的不是。”
白柚依旧垂着眼。
容清绝将紫竹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与她桌上御膳截然不同的点心。
小巧的梅花形状豆沙糕,淡绿色的艾草糯米团子,还有一碗温着的桂花酒酿圆子,散发着清甜馥郁的香气。
“尝尝看?”他将那碗酒酿圆子轻轻推到她面前。
“这是用去年窖藏的桂花酿的,最是温润养胃,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白柚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碗莹润诱人的酒酿圆子上。
她没动,只是看向容清绝。
狐狸眼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透着委屈和一点点不肯轻易原谅的倔强。
“王爷现在说这些……谁知道是不是又在哄我。”
她声音小小的,带着鼻音,像闹别扭的孩子。
容清绝的心,因她这模样软了软。
他声音更柔,带着诱哄:
“那要如何,你才信本王是真心赔罪?”
白柚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
“我要王爷喂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试探他容忍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