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如同稀释的金色薄雾，温柔地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叶栀梦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装，这是她为了面试特意购置的，希望能给自己增添几分成熟的底气。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米色的帆布文件夹，里面整齐地装着她精心挑选并打印出来的作品集，那是她大学四年心血的浓缩。
她刻意拒绝了沈砚辞安排司机的好意，选择像大多数普通毕业生一样，乘坐地铁前往面试地点。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独立，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她试图挣脱他那无处不在的庇护。走出沈家别墅气派的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然而，就在她走向小区门口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街角，安静地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防窥膜，将车内的一切隔绝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只蛰伏的、沉默的兽。
叶栀梦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感。但她很快甩了甩头，将这微不足道的疑虑抛开——或许是哪家邻居的访客，或是恰好停在这里的网约车。她不愿，也不敢将任何事情都轻易地与沈砚辞联系起来。她挺直脊背，加快脚步，汇入了清晨匆忙的人流，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
面试的地点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栋略显老旧的写字楼。楼体外墙的瓷砖有些已经剥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电梯间里挤满了同样赶早的上班族，空气中混合着早餐包子的油腻气味、淡淡的汗味以及电梯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声。叶栀梦被挤在角落，紧紧护着胸前的文件夹，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电梯缓慢上升的失重感，让她本就有些紧张的心跳得更快了。
找到那家名为“初芒”的设计公司，门面比想象中还要狭小一些。她站在挂着磨砂玻璃门的面试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面试官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 polo 衫，头发有些凌乱。他接过叶栀梦双手递上的作品集，眼神锐利得像扫描仪，快速地翻动着页面，眉头自始至终都紧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叶栀梦端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面试官合上了作品集，随手将它丢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他抬起眼，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地落在叶栀梦脸上。
“叶小姐，你的作品我看完了。”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淡，“风格很清新，个人色彩也比较明显。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我们公司规模小，业务杂，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快速对接各种商业项目的设计师。你的这些作品，太‘学生气’了，充满了理想化的构想，缺乏市场洞察力和实际竞争力。简单来说，华而不实。”
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评价，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对着叶栀梦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她眼中所有的期待光芒，让她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冰冷的凉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镇定。
“王总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带着恳切解释道，“我承认，我确实缺乏实际的商业项目经验。但是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也愿意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去适应公司的要求。我会努力提升自己，尽快达到……”
“抱歉，叶小姐。”面试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商业市场不是学校，没有人有义务和时间等待一个新人慢慢成长。我们需要的是即战力。”他站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之后有结果，hR会通知你的。”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拒绝了。叶栀梦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被堵在了喉咙里，脸上血色尽失。她僵硬地站起身，拿起那本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的作品集，低声道了一句“谢谢您的时间”，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出压抑的写字楼，外面阳光正好，明媚得有些刺眼。可叶栀梦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刚刚从冰窖里爬出来。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场正式面试，她准备了那么久，怀揣着那么多的期待和勇气，没想到现实给予她的，是如此干脆利落、不留情面的一击。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写字楼门口旁边的一张公共长椅前，无力地坐了下来。手中的文件夹变得无比沉重。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擦得光亮的皮鞋尖，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发热、发酸。强烈的委屈和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她不想在这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露出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这份倔强，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就在她拼命调整呼吸，与内心翻涌的情绪作斗争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学长”的名字。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按下了接听键。
“栀梦，面试结束了吗？怎么样，还顺利吗？”电话那头，林学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真诚的关切。
这声问候，像是一根轻轻的羽毛，恰好搔在了她最柔软的伤口上。叶栀梦的鼻尖又是一酸，她连忙捂住话筒，清了清嗓子，才努力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结束了……不太顺利。面试官说我的作品太学生气，缺乏市场竞争力，所以……没有通过。”
“什么？”林学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随即转为安抚，“栀梦，你别往心里去。这家‘初芒’本来在业内口碑就很一般，业务水平也有限，他们看不懂你的潜力，是他们的损失，根本不值得你难过。”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朋友开的那家‘拾光’工作室，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氛围很好，做的项目也很有格调。我跟老板详细介绍了你的情况，他看了你的作品集链接，非常欣赏你的灵气和色彩感觉。怎么样？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那边看看？有我在旁边，也能帮你跟老板再好好聊聊，肯定没问题的。”
在这种备受打击的时刻，收到来自朋友的、雪中送炭般的关心和实实在在的帮助，叶栀梦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感激的涟漪。“谢谢学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真的太麻烦你了，总是让你为我操心。”
“跟我还客气什么，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林学长爽朗地笑了笑，“那说好了，明天我……”
“不用了学长，”叶栀梦轻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歉意，但态度却很明确，“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明天我想自己过去。我想试试看，靠我自己，能不能行。”她无法不想到沈砚辞，想到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以及他对林学长那份明显的排斥。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挂了电话，那股刚被压下去的失落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起身离开这个让她倍感挫败的地方，却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缓缓驶到了她的面前，稳稳停下。
后座的车窗平稳降下，露出了助理那张熟悉而恭敬的面孔。
“叶小姐，”助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沈总吩咐我过来，接您回去。”
叶栀梦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看着这辆车，又猛地回想起早上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一幕，这才后知后觉地将两者联系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有被跟踪的不自在和恼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在她最脆弱时，发现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复杂的安心感。
“小叔……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面试结束了？”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助理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沈总一直很关心您。他担心您第一次独自面试可能会遇到问题，或者路上不安全，所以让我远远跟着，确保一切顺利，也好及时接您回家。”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人情味，“沈总还特意交代了，让我转告您，面试不顺利是常态，千万不要因此影响心情。家里张阿姨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您最喜欢的芒果班戟和茉莉花茶，回去就能吃到。”
这番话，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叶栀梦努力维持许久的心理防线。她没想到，自己那样刻意地回避、拒绝，他却依然在暗中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连她面试受挫后可能需要一点甜食来安慰的细节都考虑到了。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这一次，她没能完全忍住，一滴温热的泪珠迅速从眼角滑落，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擦去。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几秒钟，内心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挣扎后，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麻烦你了。”
拉开车门，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车内萦绕着沈砚辞车上常有的、淡淡的雪松香氛，这熟悉的气息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车子平稳地驶回沈家别墅。踏入客厅时，叶栀梦一眼就看到沈砚辞正坐在沙发上，腿上依旧放着那台笔记本电脑，但他似乎并未在处理公务，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合上电脑，起身朝她走来，步伐沉稳而迅速。“面试怎么样？”他的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处停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色怎么这么差？有人为难你了？”
接连的问题，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叶栀梦低下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审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没通过。面试官说我的作品太学生气，不符合他们的商业要求。”她重复着那个让她备受打击的评价，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拉扯着心脏。
沈砚辞看着她这副强撑坚强却又难掩脆弱的模样，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泛起一阵清晰的心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发顶给予安慰，但手伸到半空，却又硬生生停住，转而拿起旁边茶几上一直温着的一杯蜂蜜水，递到她的手里。
他的指尖与她的短暂相触，带着温热的力度。
“别为这种没眼光的公司难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你的作品很有灵气，个人风格鲜明，这恰恰是最珍贵的东西。只是暂时缺少一个真正懂得欣赏、并且愿意给你机会展示的平台而已。”
他看着她小口啜饮着蜂蜜水，继续用平静而笃定的语气说道：“沈氏旗下的‘斐意’设计，下周会有一场面向社会的公开招聘。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也不需要向那边打任何招呼。你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参加。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和准备，通过他们的面试，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叶栀梦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真诚的眼眸中。那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对她能力的信任和一种为她铺平前路的沉稳。她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既维护了她的自尊，又为她指明了另一条或许更光明的道路。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有感激，有动容，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谢谢小叔，”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光亮，“我会认真考虑的。”
沈砚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一份精致的小甜品推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尝尝这个，张阿姨刚做好的。吃完之后上楼好好休息一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叶栀梦拿起小巧的银叉，叉起一小块金黄诱人的芒果班戟送入口中。甜腻柔软的奶油和清新芒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确实带来了一丝慰藉，但依旧无法完全驱散盘踞在心底的那片失落的阴云。她抬起眼，看着身旁这个面容冷峻、却为她处处思虑周全的男人，一种混合着依赖、感动和迷茫的情绪充盈在心间。
“小叔，”她放下叉子，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沈砚辞凝视着她，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她细腻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枚他赠送的画笔项链在她锁骨间微微闪光。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温柔，那是一种与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时截然不同的神情。
“你是我护着的人，”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照顾你，是应该的，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她，“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大的，小的，都别想着一个人硬扛。记得告诉我，嗯？”
这近乎直白的承诺和呵护，让叶栀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跳动起来。她慌乱地点了点头，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眼底那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情愫会泄露出来。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动，早已如同藤蔓，深入骨髓，无法剥离。可那层“叔侄”的身份，依旧像一道冰冷坚固的枷锁，横亘在她面前，让她望而却步，不敢轻易靠近。她只能将这份日益汹涌的感情深深地藏在心里，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独立、更加强大。她希望，或许有一天，当自己足够优秀，能够与他并肩而立时，能有勇气去面对，去打破这层禁忌。
而沈砚辞看着她微微低垂的、泛着淡粉色的侧脸和那轻轻颤动的睫毛，眼底深处翻涌的，是势在必得的偏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早已让助理查清，今天“初芒”的那个面试官，私下里收了“斐意”某个竞争对手的一点“小好处”，刻意刁难、贬低那些看起来有潜力、但缺乏背景的应届生，尤其是像叶栀梦这样，作品灵气逼人，可能会在未来构成威胁的苗子。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如此践踏她的才华和努力。
那些让她受委屈的人，他会一个一个，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同时，他也在耐心地、极具策略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羽翼渐丰，等待着她看清自己的内心，等待着她在某一天，能够彻底放下所有顾虑和枷锁，主动地、坚定地，一步步走向他，走进他为她构筑的、唯一的永恒世界。